侍卫长蒋宣不愧是大内高手,他所在的位置,也即是临淮县护城河吊桥北侧,与对面城门谯楼隔着十几丈远,愣是一斧头将居中而设的主将认旗砍了下来。
这种挑衅行为极易遭至城门守军的反击,倘若对方冲着城下众人来个万箭齐发那就麻烦大了,身为本队扈从统领的左班都虞候刘锡情急之下一边催马向前,一边大声喝斥道:“敌我情势未明,岂可胡乱造次?”
他这话本来是冲着蒋卢二人说的,孰不知对面那些张弓待发的殿司卫兵也是这么想的,在本军主将郭仲荀尚未抵达北门之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侍卫长,”卢万眼见刘锡距离吊桥这边越来越近,赶忙凑到蒋宣耳边说道,“刘管军看上去火气甚大,你我怕是要挨他训斥了。”
蒋宣鼻子里轻哼一声道:“那将家子分明就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你怕他做甚!”
卢万嘴上没敢说什么,暗地里却忍不住嘀咕起来,心想你俩虽然同是阁门宣赞舍人加遥郡刺史,但人家左班都虞候实打实压过你禁卫指挥使一头,多少也得放尊重一些吧?
他这样想着,正准备迎上前去陪个笑脸,哪知对面守军恰在此时突然打开了城门,一彪人马如长蛇吐信一般疾驰而出,为首者头戴凤翅兜鍪身披绯色甲胄,稳稳当当地端坐在马背上,不用问,只看排面阵势就知道准是一军主将。
果不其然,对方一马当先冲到吊桥近旁,与此同时沉声喝道:
“吾乃捧日郭仲荀是也,尔等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说曹操,曹操到。
蒋宣和卢万二人还在愣神,刚刚跑到他俩近前的刘锡连忙冲着对面大声喊道:“哎呀呀,原来是郭二厢啊,失敬失敬!我乃禁卫管军刘锡,可否放下吊桥见面一叙?”
听说对面来的是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的长子刘锡,郭仲荀知道老刘家和老高家关系不一般,因此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命令城上士卒放下吊桥。
刘锡眼见郭仲荀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在两名擐甲部曲的扈从下走到吊桥中间停住脚步,自己也只好拉上蒋宣和卢万二人一起上吊桥与之相会。
“不知刘管军此番前来所为何故?”
六个人来到吊桥中央面对面站定,年逾不惑稳如老狗的郭仲荀率先发问道。
张赵刘蒋一行人打着奉迎上皇的旗号,大摇大摆地走了好几百里路,这么大动静,郭仲荀不可能不知道,刘锡猜不透对方的真正意图,只好将此行的目的简略述说了一下。
郭仲荀听完面无表情道:“在下奉太尉钧旨在此守候,除二位奉迎使和十名贴身随从外,其余闲杂人等概不接纳,刘管军还是请回吧!”
“请回?”刘锡下意识地抬头瞄了一眼西边的火烧云,看这样子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你让我们这些长途跋涉而来的外乡人回到哪里去?
“哈哈哈……”抱臂站在刘锡身侧的蒋宣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在场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郭仲荀更是眉头紧蹙,颇为不悦道:“阁下是什么人?”
没等顶头上司回话,卢万抢先替他作答道:“大内侍卫长蒋宣是也!”
“蒋……蒋门神?”
郭仲荀暗自吃了一惊,方才一搭眼他就看出来了,对面这个长得像半截黑塔似的家伙不是等闲之辈,没想到竟是连高家父子兄弟都唯恐避之不及的蒋门神。
“刘管军,何去何从,早做决断啊,天色已晚,恕在下不奉陪了!”
郭仲荀不敢再逗留下去,拱手说了句客套话,转身就要回归本队。
“哪里走?”
蒋宣突然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与此同时伸出大手掐住郭仲荀的后脖领儿,像老鹰抓小鸡崽似的将他提溜了回来。
整个过程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不光刘锡和卢万没有反应过来,对面那两个擐甲马弁也都惊呆了,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拔出刀剑的时候,本军主将已经成了对方的俘虏。
“蒋……蒋门神,大家都是军中袍泽弟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郭仲荀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姓蒋的对手,所以只是好言央告,并不敢有丝毫反抗。
蒋宣瞪眼看了看对面那两个如临大敌的擐甲马弁,以及一窝蜂似急趋过来的殿司卫兵,冷笑一声道:“让你的人都退回原地待命,你乖乖跟着我走一趟,要是敢耍花招,别怪我蒋某人心狠手辣。”
“要得要得!”
蒋门神这个诨号可不是随便叫的,三衙上四军中有多少豪横之徒吃过他的大亏,郭仲荀搬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因此他连想都不用想,当场严令麾下士卒原地待命,不得轻举妄动,自己则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去见两位朝廷钦使。
“事急从权,刘某多有得罪了!”
事情都已经弄成这个样子了,刘锡多说无益,只得顺水推舟配合蒋宣把这场戏演下去,于是他快步凑上前去,摆出一副亲自押解人质的姿态,等到把郭仲荀从蒋宣手中接管过来,方才悄声问道:“郭二厢,舍弟信叔可是在贵营之中?”
郭仲荀轻揉着被蒋宣掐得酸痛的后脖梗,闷声反问道:“你说的是刘锜刘祗候吧?”
“正是。”刘锡赶忙回答道。
当初他们兄弟俩一起跑到东京投在高太尉门下,刘锡后来入宫做了班直首领,刘锜则被高俅留在身边自用,走到哪便带到哪,须臾不离左右,可谓亲近之至。
从东京出发之前,延兴皇帝特意暗中叮嘱过刘锡,别的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但一定要把他这个名叫刘锜的弟弟全须全尾带回来。
刘锡对此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延兴皇帝为何会对一个区区从八品阁门祗候如此上心,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武官偏偏还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会迫不及待地向郭仲荀这个知情人打听刘锜的下落。
延兴皇帝之所以看重刘锜这个现年只有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那是因为此人文蹈武略样样都能拿得出手,又是世人公认的本朝儒将,若得生逢其时,并不逊于南宋诸大将刘韩张岳吴当中的任何一位。
“诶,刘管军你有所不知啊,”郭仲荀抬头看了看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略微有些遗憾地说道,“令弟原本在我营中掌兵,可惜你来晚了,一个月前他便护送李太宰等人去了泗州城,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