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
这一年谭昙被下放了,她去了申城,在那里的分公司当总经理。
这是对她的一次历练。
刚到分公司,她就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操作。
有的事情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但是她借着侯建武的关系在这里强硬、不讲道理的从上到下清扫了一遍。
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但是谭昙依旧我行我素。
侯建武虽然没有同意,但是这种默许的态度就已经足够,外界的压力被他扛下了九成九。
人事调动、资源的供给,无不应允。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是谭昙跟侯建武的一场赌约。
一方面是陆言的劝谏,另一方面是他真的在谭昙的身上发现了一些特质。
所以,他亲自跟谭昙聊了一下。
她坚定的说自己一定能怎么怎么样,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陆言。
侯建武相信,但是口说无凭,总得留下一份证明。
于是就有了这一场赌约。
老婆外出工作了,陆言整天呆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大事。
侯建武也借着这个功夫,跟陆言好好的谈了一下。
“我最开始让你找女朋友是来给老陆家延续香火的,又不是让你给我培养个接班人。”侯建武的声音不乏不满。
“侯叔,你觉得谭昙怎么样?”陆言反问一句。
“够狠,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手下,这是性格上的天赋;做事果断,天资聪颖,学东西还特别快,这是智商上的天赋;行动力强,身上带着领袖气质...一个真正的天才。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她赌性太强了。
不过这个也是好事,侯天实业不需要守成之主,我看着它一点点变得庞大、变得畸形,本来就歪歪斜斜的,说句不好听的,之所以没垮只是因为有我这根支柱而已,她是个很好的开拓性人才。
但是...我怕你管不住她,这女人狠起来啊,你会被她整死。”侯建武神色幽幽。
他其实很想知道谭昙这一身特质怎么来的,出生于这样的家庭、这样的人生轨迹,除了奇迹二字,根本无从解释。
“我们是真爱,管不管得住有什么关系。”陆言嘻嘻笑笑。
“真爱?你是高估金钱权势的腐蚀性了,不是谁都跟你个臭小子一样胸无大志的。”侯建武有些嗤之以鼻。
“怎么我崇高的思想境界在你的嘴巴里就变成了胸无大志?”陆言反驳两句。
然后...然后他就被侯建武轰出去了。
“希望我能活着见到我孙子的出生,要不然我就把这一条加在谭昙的继承协议里。”
陆言微微一笑,闲适归家,好像侯建武的忧心忡忡只是杞人忧天。
谭昙果然不负众望,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超额完成了跟侯建武的赌约。
侯建武自然也履行承诺,彻底放开了对于谭昙所有的限制。
王者归来、志得意满、如日中天...
这些词汇都不足以形容现在的谭昙,不过她回星城以后的第一时间,没有跟自己最亲近的下属们开庆功宴,而是匆匆返回了那个阔别已久的家。
房门锁被转动,陆言躺在椅子上搓着手柄,最近吊了玩家四年胃口的《黑神话悟空》终于发售了,陆言自然是毫不犹豫的买下了一份。
不过手头的游戏还没结束,旁边的卧室就传来了颇大的响声,看得出来,她今天心情有点差。
陆言按下了暂停,准备起身去安慰她一下。
“又在玩游戏!陆言,你能不能有点上进心啊!”谭昙烦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她的声线高亢但是不尖锐,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仿佛要吓出你心中的鬼,她的确是个很有威势的上司。
游戏只是个导火索,根本原因还是工作压力大,陆言可以理解。
他向往常一样,准备跟她讲讲道理。
“不要把最坏的一面留给自己最亲近的人好吗?我知道你工作辛苦,我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有什么事情就不能坐下来谈谈?”
他们很久都没有正儿八经的聊过了,陆言觉得,这会是个机会。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跟我讲话?从网上看两句鸡汤自以为明白一切?陆言,我忍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很久了!”
陆言抬着头,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坦谭,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谭昙被盯得有些发毛,脸上色厉内荏的。
在商业上取得的的巨大成就无疑给了谭昙最大的信心,她很快就转变了神色:“我只是希望你能够上进一点,这有错吗?
陆言,你天天呆在家里,都快被这个社会淘汰了。
我不想以后我们的孩子的父亲,是个没什么社会阅历、整天就知道打游戏的家伙。”
她的话语还是最终软化了几分,最后留下一句:“你要想通了,就给我发条消息。”
刚刚回来的谭昙又拉上了家里的防盗门。
房门被重重的关上,刚刚回到家的谭昙又跑了出来。
冷风不住的往衣服里灌,她的内心充斥着委屈、难过、责怪、埋怨以及一点点的歉疚。
工作很苦很累,她好几次在深夜里回忆起那个人的记忆流泪。
大胜归来,推掉所有的应酬,就是为了跟他分享一下心中的委屈与喜悦。
没想到一回家就看到自家那头蠢鹿在那里打游戏。
她在公司里也遇到过这样的员工,脸上稚气未脱,整天就顾着吃喝玩乐,干一天算一天。
这种人不到她手里还好,一到了她手里,必然是铁面无私。
要么改正,要么离开。
她无法容忍自己的手下出现那种浑水摸鱼的家伙,不顾生死的往前冲锋,后面的人安于享乐还想吃到胜利果实?那是找死。
所以她才没有忍住,愤然出声。
你都多大个人了?能不能肩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能不能不要像个幼稚的小孩一样了?
在职场混迹这几年来,要问她最深刻的感受是什么?
性别上的巨大差距。
她曾经也是那个“谁说女子不如男”、“我要付出双倍的努力,把那些男人踩在脚下”的女孩。
等到这个程度,她深刻的认识到了女性的不足。
侯天实业看似遮天蔽日,实则已经危如累卵,谭昙怎会看不出此刻的窘境?
所以她才出声,想要陆言能够成长起来,她相信只要有着她的辅佐,陆言一定能...
她沉浸在对命运不公的批判与对未来美好的畅想中,甚至让她忘记了南方那浸入骨髓的湿冷。
愈发激昂、愈发高兴。
不过这种畅想很快又被现实打破,陆言的确不像是个从商的料,而且他未必会配合。
心灰意冷之下,谭昙自己在家附近找了家酒店,沉沉睡去。
谭昙委屈?大公无私?舍己为人?
每个人把自己最好的那一面活在自己的记忆里,顺便感动自己。
往内里看,我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工作,你在家天天打游戏游手好闲,平衡吗?
不平衡只能抨击两句来给自己心里找平衡。
希望陆言成长起来,方便你更好的掌控侯天实业?
不过这些都是潜藏在人类内心深处最最阴暗的想法,若是真的要上纲上线,那世界上就没有万人了。
一分为二,辩证看待,老祖宗的中庸之道,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陆言心底怎么想的?
他很理解,但是并不赞同她的做法。
一个在申城默默耕耘了两年的谭昙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往昔艰苦生活的回忆、目前巨大成就的高兴、对为了更高层次冲击的展望。
它们分别代表了谭昙的委屈、娇傲、野心。
这一切都跟刚刚玩游戏的谭昙有着格格不入的感觉。
刚刚谭昙是什么情绪呢?
因为膨胀愤怒的失去理智肯定是有的,不过还有一半还是在激他,怒其不争而已。
她要是真的没有一点点爱意了,她肯定会讨好、巴结陆言。
不然,侯天实业这么大的产业,拿不到多可惜啊。
不过,能够理解也不是就算了,怎么说呢,都跳到头上来了,也得教训一下才是,夫纲不振可不行。
...
第二天,谭昙收到了暂时停职的消息,不过公司对外宣布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谭昙自然是愤怒的,不过随后这份怒火又被深深的压了下去。
总归是自家公司,不可能真的闹大了出去落了面子。
所以她第一时间来找的人就是陆言。
他为什么这么幼稚?侯叔又为何如此的纵容?她就真的是个外人?
等她回到家里,倒是没有看到陆言在打游戏。
他在老老实实准备着行李,看样子是准备出门,出远门的那种。
谭昙心中的怒火顿时失去大半,她跟陆言面对面,询问道:“是你做的吗?”
陆言微微一笑:“是。”
谭昙被停职的事情当然是陆言干的,他自己的手段没这么柔和,自然要去找侯叔。
“理由呢。”
“我看你太累了,想让你陪我出去旅旅游、散散心,这么多年,幸苦你了。”陆言帮谭昙撩起左脸的秀发,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谭昙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被击中了心扉。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完美的完成着准备工作,不需要她多费神,甚至连对于自己的修饰他也可以帮你完成。
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了。
他们旅行的第一站,是一座精灵一般的城市,挪威。
景色很美,空气很清新,嗯,也就这样了。
只是第一天而已,谭昙好像已经被消磨掉了全部的精力,她躺在旅店的大床上,身边同床共枕着沉沉入睡的陆言。
她必须要承认的事情是,她有在想一句话,一句只能在自己心底里的话。
“这个小男生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挽回自己的心吗?幼稚,我现在只想工作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谭昙又进入了梦乡。
...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具体有多长?整整一个月。
她跟陆言认识的第一个月,被浓缩在了一个晚上,无比清晰且具体。
互相投喂、傻里傻气的拌嘴、亲吻...
他们之间的纠葛、感情、纯真,都在里面,谭昙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着里面陆言无微不至的呵护,内心充斥着无尽的羞愧。
不是陆言变了,是她变了。
第二天一大早,陆言把她叫醒。
“怎么了?昨天晚上还在哭,做噩梦了?”温柔的声音是最好的慰藉。
她全然没有了昨天下午的不耐,内心只有无限的歉疚。
她主动挽上了这个很久都没有挽上的手臂,跟个孩子一样的询问道:“我们下一站去哪?”
“怎么今天变性了?”
“要你管!哼。”
旅游还在继续,梦境也在继续。
她看到了两人之间的美好,看到了陆言的辛劳,看到了自己当初的愚蠢与陆言的包容,还有很多很多,她在局中根本无法发现的东西。
她开始反思,她开始流泪,也真正认识到了陆言的追求。
陆言当初放开手让她这头笼中金丝雀翱翔,她现在反过来责备陆言的“无能”,是不是太恶心了?
她最初为什么想要飞向蓝天?她的初心难道不是为了离他更近一点,能够配得上他吗?
什么时候,她居然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人了?
谭昙的心态彻头彻尾的发生了转变。
这是第三次变化——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旅游结束,两人最后腻歪着回到了家,并且疯狂了整整三天。
谭昙重新回归了公司。
不过现在,她完美的在工作与家庭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也接受了陆言对于自己独特生活的追求。
嗯...她最近在备孕。
“厉害啊,臭小子,怎么做到的?”侯叔的声音满是赞叹。
“侯叔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陆言一脸的疑惑。
“你个臭小子!”
...
生活似乎总是这么美好,但是陆言很快又发现,谭昙又变了。
起因是,她身上的那念力种子碰上了另一颗——是严沐沐那个女人。
陆言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但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情吧,陆言实在想不到自己在严沐沐那个女人身上有什么把柄。
话虽如此,陆言还是盯紧了那个女人。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月,严沐沐再也没有跟谭昙有过任何形式上的交流。
直到这天,陆言在侯叔那里吃完饭回家,在客厅里发现了早已经回家的谭昙。
偌大的客厅有些空旷,窗户半开,自己也被窗帘半遮半掩。
晚风吹拂着,窗帘荡漾的像是迷蒙的海波,这是这篇小空间唯一的动态,剩下的一片死寂。
谭昙静静的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摆着一张偌大的画框。
听到陆言回来的响声,她抬头,给了他一个毫无生气的眼神。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