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堂中,面对笑容可掬的罗治盛,喻邦宪主动说起近日崖东见闻。
一路行来,看了大铁船,看了榆林港两岸热火朝天的工作场景,看了三亚港进进出出的帆船来往,看了制铁作坊技艺精湛的炼铁、制锅过程,看了秋日丰收,看了房屋建设,看了百姓安居乐业,看了市镇秩序井然等等,仿佛置身于富庶江南,而不是边疆蛮荒之地。......
华兴人对崖东的治理,哪怕用惊世骇俗来形容,都不觉得过分。
像这样一群海外来客,朝廷真的愿意宽容接纳,并任其自行发展吗?
喻邦宪前面说的挺好,俱是赞誉、惊叹之词,然而在下结论时,却是话锋一转,道出心中质疑。
看着眼前这位喻家男子,罗治盛忍不住将他和喻邦泰略作比较,一个学识渊博、见地深刻,一个胆识过人,敢闯敢干,两兄弟两种做派,差异之大,也不知哪种代表喻家家风?
喻邦宪初来崖州,仅是走走看看,便能发出如此质疑,当真是有些本事的。
罗治盛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姿态,笑着让他继续说下去,到底是怎么个宽容?怎么个放任?竟然令贤侄有此一问?
所谓宽容,就是招抚本身。
面对野蛮、强横的海贼、土寇,稍加安抚,或许可以消弭祸端,缓缓图之,但像华兴这种有武力、有资本、善治理、敢开拓的杰出人群,招抚并非万全之策,还需辅以限制措施,才能令其真心顺服。
华兴如此热衷招抚,未必不是羽翼未丰前的权宜之计。
所谓放任,就是默认华兴自治现状,虽无土司之名,却有土司之实,为后人留下重重隐患。
待其势力壮大,又该如何应对?
没有后续策略跟进,招抚便是养虎为患。
华兴人仅用两年,便将崖东变成如此模样,若是再给他们三五年,甚至七八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喻邦宪一通慷慨陈词,直接道出事态本质。
罗治盛将目光移向陪坐一旁的周茂才,稍作停顿,又转回到喻邦宪身上,随口问他可有对策?
喻邦宪直言招抚之后,各有司衙门务必进驻三亚,与华兴日日沟通,一方面协助其发展商业,一方面行使监督职责,或许才是稳妥之策。
若是其能安心定居、经商,当为最佳,一旦出现异动,有司齐齐出手,亦能将隐患消除在萌芽状态。......
......
傍晚时分,罗治盛亲自将喻邦宪送出堂中,然后迈步返回后院,在那条石砌的小径上来回溜达起来。
不久,周茂才笑呵呵地跟过来,表示这个喻邦宪有点儿意思,看问题很是犀利,就是药方开的有些离谱,与实际脱节太多。
罗治盛轻叹一声,直言方案无错,错的是咱们这些人啊,若是大家个个奋勇精进,华兴又何必刻意阻拦?
只管分钱,不管挣钱,谁愿意和这样的团队合作?换成你我,同样会敬而远之。
说着话,罗治盛询问信件是否已加急送出?詹宏举那边有其他动作吗?
周茂才点点头,说是已在路上,至于詹先生嘛,最近和外边那帮人打得火热,颇有几分长袖善舞的本事。
罗治盛笑了笑,表示本官不便出面,倒是你,可以四处走动走动,也算结个善缘。
这次招抚,不达目标,决不收兵。
随后,罗治盛告诉周茂才,喻邦宪再来时,可略加阻拦,不必次次与本官见面。
这家伙,比之邦泰,还是差点火候啊。
......
随着招抚团队到来,孔杰干脆带着人搬到苟家大宅,与安全部众人混在一处,一是相互有个照应,二是避免外部干扰,摆脱许多无理纠缠。
与此同时,曹卫国悄悄派了一个连的士兵,陆续进入州城,在连长蒲兴的带领下,将孔杰、任宇等人的护卫工作承担下来。
喻邦泰进入州城之前,先去军寨与曹卫国等人见面,算是打个招呼,然后才在专人引领下,来到苟家大宅。
对坐叙谈时,孔杰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总部可有最新指示?
喻邦泰点点头,说是临来前,梁总特意嘱咐,让咱们务必守住底线,哪怕多做些让步,也不能引狼入室,将眼前大好局面轻易断送。
孔杰笑了笑,表示罗、张二位大人心思通透,并无任何为难之意,至于那帮急着要去分利的家伙,有生意谈就谈谈,若是一味纠缠,咱们能躲就躲,先让他们嚣张些日子再说。
等到招抚完成,再慢慢收拾残局。
倒是你这个身份,如何向罗大人解释?他可还指着你出谋划策呢?
喻邦泰苦笑着摆摆手,表示忠臣不事二主,现在这个关口,我若是继续含含糊糊左右逢源,只会让梁总失望,让兄弟们鄙夷。
凡事总想着两全,最后只能处处落空。
至于罗大人那里,该出主意继续出呗,毕竟双赢才是咱们的目标嘛。
见喻邦泰并无心结,孔杰立马换了副面孔,说下午约了李树信,还有一些省城贵人,要不一起去会会?在很多人眼里,你可是个传奇人物哪。
既然来了,那就赶紧上岗干活吧。
喻邦泰再次苦笑,表示罗大人那里,还需细细禀明情况,才好在州城招摇,否则被人家挑理,恐怕会耽误大事。
孔杰连忙点头,说你该去就去,一切以罗大人的指示为准。
如今这局面,还得靠罗大人撑着,才不至于群魔乱舞。
......
见到喻邦泰,罗治盛的心情明显舒坦多了,就连堂中坐姿,都成了半躺状态,伸手指了指侧面座位,让他坐下说话,同时告诉周茂才,赶紧给喻大掌柜倒茶,让他润润口,说点三亚的新鲜事。
本官来崖州有段日子了,你小子倒是沉得住气,迟迟不见人影。
喻邦泰故作苦色,说是新娶的媳妇,就是那个女船长金琳娜,已经怀孕数月,这次来三亚办事,才发现这傻妇人还在工坊忙碌,差点坏了生育大计。
张罗着把房子收拾好,让媳妇安心待产,这才抽出身来,赶往崖州与大人见面。
听到如此喜讯,罗治盛笑着打趣,你小子真有本事,本官春天带你来三亚访问,正经工作没见你如何用力,倒是给自家传宗接代,早早收获成果。
你在广东自立门户,成效相当明显嘛。
喻邦泰连忙拱手致歉,表示正事也没落下,之前与梁总叙谈数次,同样大有收获。
按照梁总的说法,明面上的底线咱们谁也别碰,但在暗处,只要是愿意与华兴一同开拓南海的友人,均可分享发展红利。
一个拥有自治权的崖东,定能在华兴绝技的加持下,成为广海,甚至整个大燕的璀璨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