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在见识了修士们的法术手段之后,还敢去招惹他们。
这就像是寻常的女孩子胆子再大,也不敢去与职业拳击手玩命。因为正常人都知道,这是玩不过的,对你而言是玩命的东西,对对方来说,往往只是一个伸伸手指的小事情。
赵明德在谢小满面前,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娃,除了顺从与认命之外,哪里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赵明德知道自己最近是不幸的,调戏了不能调戏的人,被踹了一脚,又挨了五军杖……虽然之后被夏花姑娘的一副药解决的彻彻底底,半点后遗症都没有,但那份胆战心惊与恐惧,是真真切切的,无法忘怀的。
当然,从某种程度上说,赵明德也知道自己多少是幸运的。如果谢小满当真追究下来,他的小命早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又或者,若是方才行军的途中,他被谢小满看到了的话,也不知对方会不会想起当日的不快,再折磨自己一番。
即便方才的情景已经让他松了一口气,可一颗心依旧是悬着的。这份恐慌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消失,赵明德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最起码,应该是在归乡之后了。
只是……赵明德看了看自己身处的队伍,听着前面隐隐传来的马蹄的声音,心里开始畏惧。
每一次上战场、冲锋陷阵的时候,赵明德都会畏惧。这并不是丢人的事情。
除非是赵国石虎那样的战争狂人,正常人,有谁不畏惧死亡?有谁不害怕血腥?
对战争的浪漫主义情怀,永远是没有参与过战争之人的看法。战争只是一部机器,杀人嗜血的机器。一旦被卷入,就很难再活着出去。
可是,赵明德也知道,有些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他曾经经历过家破人亡,也看过山河的破碎,目睹过和平带来的希望与光芒。如果不打过去,他们一定会打回来。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命题。所以。赵明德准备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在自己还能行动的年华里,主动出击。
桓温的征西军里。拥有很多赵明德这样的人。他们不是被迫征兵的农户,而是主动应战的勇士。
他们背负着各种各样的身份,各式各样的国仇与家恨,抬头向前看的时候。却都有一个统一的目标。
他们都是寻常人,但一旦当他们拿起武器时。就成了最为英勇的战士。
很多时候,当真是时势造英雄。不是他们真的勇猛无畏,也不是他们真的不畏惧死亡。他们是害怕的,但是更令他们畏惧的。是身后家人遭受凌辱,身后的农田遭受荼毒,身后背负的仇恨化为灰烬……
正是因为身后的东西。他们无路可退,只能向前。
向前可能意味着死亡。但退后,就意味着比死亡更加恐怖的东西。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但他们就是乱世人,可是,同样的,他们总要想办法,活下去。甚至,让自己的家人也幸福的活下去。
这或许是微小到卑微的愿望,却同样是最真实最至诚的愿望。
赵明德就是怀着这样愿望的人。他是千万卑微中的人物之一。
所以他也会畏惧,即便已经经历沙场许多年,准备迎战的时候,他的双手依旧会因为害怕而颤抖,他的面色依旧会苍白,他的心脏依旧会紧张的收缩。
但同样的,不论再怎么畏惧,他依旧会深深的吸气,翻身上马,抽出腰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拍一拍马的脖子,抬头,迎敌。
而今天这一场仗……赵明德低头苦笑了一下,他的心中有某种不好的预感。从军这么多年,赵明德很清楚,这样的预感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不幸。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赵明德已经在世上活了三十二年。这并不是短暂的时间。而从军中同袍们的平均年纪来说,他早已成了足够的年长者。所以,袍泽们才会称呼他为老赵。
老赵就是个普通人,打起仗来很普通,头脑也很普通,所以虽然在军中已经七八年,可老赵依旧是老赵,连个什长都未曾混上的老赵。
可七八年的时光下来,老赵当然知道一些东西,熟悉一些东西,尤其是军中的事情、军人的事情,作为一个兵油子,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正是因为如此,老赵能够知道到心中那种不安的感觉是什么。他抬头望了望西方的天空,那里是一片灰濛,带着甜味儿的,那是鲜血的味道,也是命运的味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明德低头念了一句,自言自语。
“老赵,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又想家里的娘们儿了?”旁边的人听到了一点点,却听不真切,于是笑着打趣。
“想娘们儿了?那可不能现在想啊!老赵!那股子劲儿得用在手上,可别都憋在裤裆里!”
另外一个人紧接着调侃了一句,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对战之前互相笑骂几句,这并不是什么非要被制止的事情,实际上还是一件好事,有助于大家略微放松心情。
面对生死,没有人能够真正放松,老兵油子也不能。于是连旁边的什长都没有说话,只是听着这边的调侃,跟着笑起来。
赵明德也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与以往的有些区别,似乎带了一些从容与坦然。
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死亡,征西军对死去的军士有优厚的待遇。如果自己死了,这次回军之后,他的什长会将自己的尸骨和犒劳的军费都交给自己的妻子……当然,尸骨这件事的前提是,如果自己的尸骨还能找得到的话。
但那都是不重要的事情,衣冠冢、简单的排位,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恐惧的情绪依旧跟随着心跳在血管中蔓延,赵明德深深的吸气,尽力让自己发抖的双手安静下来,而后,目视前方。
“打一个照面儿就撤,咱们兄弟应该不会有问题。”什长似乎注意到了赵明德的异常,这时候吩咐了一句,看向自己手下的时候,目光在老赵的双眼上停留了一下。
赵明德自然感觉到了,他回视着自己的什长,感谢一笑。
作为老兵油子的他是明白的,很多时候,死与不死与敌人的强弱、战斗的困难程度并没有什么关系。能够决定这一切的,只是最简单的命数罢了。
而自己最近,实在没有交到什么好运。
有人擂鼓,鼓响,一鼓三通,这是进军的号令。
对面,马蹄的声音已经形成浪涛一般的涌动,滚滚而来。
湿地上没有烟尘,只是沉闷的声音,还有汹涌的黑色的身影。
“宰了这帮狗日的赵国人!”
百夫长拔刀,怒吼,一马当先。
“宰了他们!”
“弄死这帮兔崽子!”
谩骂的声音连成一片,如同马匹蹿出时排放的“尾气”。
赵明德最后检查了一下塞在马耳朵中的耳塞严不严,得到确定的答复后,给自己鼓气似的大吼一声,提刀冲向前方。
没有烟尘,甚至连声音都因为湿润的土地而略显沉闷着,只有那中弥漫在大地深处的震动,半分不差的击打在人们的胸口。
谢小满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忽然有些感慨。
她以前一直都不明白,既然天下间修士并不少,为何各国之间打仗却很少动用修士。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大多数修士不愿管世事的原因。可现在看来,又哪里是因为这样浅薄的缘故。
战争终究是千万人的拼杀,所谓修士,即便是再厉害,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拿她自己做比方,面对之前赵军的二十个骑兵,其实她是半唬半吓,才打到了最终的目的。单说那一面藤蔓墙,以她的修为,基本上需要倾尽体内的灵气,才能达成那样的效果。
好在经过夏花的点拨,她早已不受灵气存储量的控制,可以肆意的挥霍。可是对于其他修士来说,那就是完全另一番景象了。
对抗紧紧二十个骑兵,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那么,当修士面对成千上万的军队时,修士所能做的、能够达到的影响力,实在少之又少。
蚂蚁虽小,只要数量足够多、足够齐心协力,未必不能绊倒一只大象。更何况,在普通人面前,修士们并没有大象那样的高度。
谢小满远远的旁观着,心里不断的思付着,自己到底怎样才能帮到己方的士兵。
这个时候,两军阵营的距离已经拉的很近,晋军打着“燕”的旗号,拢共只有百骑。而另一边,赵军的队伍磅礴大气着,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晋军的百夫长面色一黑,心里也跟着咯噔一声。
赵国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为什么会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来应战?
两军之间差距太大,如果真的混战到一起,对方虽然是骑兵与步兵参半的阵营,可赢面依旧小的可怜。
就算是做戏,也不能做的这么假!
“鸣金收兵!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立刻撤退!”百夫长立刻下令。
“大人!咱们往那边跑?”
鸣金已响,旁边的副官大喊着发问。
不能向东,更加不能向西。
百夫长面色苍白着,但双眸依旧镇定且决绝。
“南边!”
他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