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
盘子砸落在墙面上,四分五裂。
厅堂中响起一片女子的尖叫声,慌乱的脚步涌起又渐渐停歇下来。
姑娘们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那双目中的畏惧明显让少年十分满意。
他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因为从小到大,这种感觉他很少体会过。
虽然贵为陈郡谢氏的血脉,虽然顶着这个高贵的姓氏,但他只是一个谢家的旁支,在乌衣巷的谢家大宅里,只有一个三进的院子,居住这他与兄长、寡母三人。
下人仆从自然是有的,但那都是些欺软怕硬、满眼势力的东西,很少给他们家里人好脸色看。
满眼都是谢家的嫡子嫡孙,随便揪一个就比他们的身份高贵,再加上他们孤儿寡母的,不受欺负已经很好,又哪里会得到旁人的尊敬呢。
即便是长大之后,少年和兄长都参加了九品中正制的考评,却仅仅评上了“中上”的第四等中品,只比那些寒门子弟好一点点而已。
想要求官,去找谢家的长辈们谈说,终究却只是安排了几个比浊吏好不了多少的幕僚之类,实在无趣!
他们不明白,凭什么别人就可以平步青云,自己这种谢家旁支,就要如同寻常百姓一般,一点一点的拼搏无依?
若只是谢玄那样的嫡子嫡孙超过自己也就罢了,为何连那个什么谢小满,也可以如此的受到谢安伯父的待见,他们却不行?
他们兄弟二人之前在南罗巷子巷口,恰好见到了谢小满与揽月楼的**安梓来往的画面。他们二人偶尔与朋友一同混迹于青楼楚馆。虽然认得安梓,却不大清楚揽月楼的背景,所以今日相约前来,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单纯的想要摸一摸安梓的脉,看看能不能从她这里做出些有关谢小满的文章来。
兄弟两个看不得谢小满在家中如此“耀武扬威”,居于自己之上。所以才有此番行径。诗岚姑娘什么的自然只是一个借口。即便没有这件事情做导火索,他们自然也会去寻找其他的借口来滋事。
安梓看着二人飞扬保护的模样,心里不禁微微冷笑。心想陈郡谢氏怎么会出来两个这样的人物,都不嫌丢人么?
只不过来者既是客,安梓自然不会贬低什么,只是依旧笑吟吟的道:“二位郎君。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么?”
“什么自家人?”年纪稍长的谢承平微微蹙眉问道。
“就是。可别跟我们谢家乱攀亲戚!”少年谢承道插嘴道。
这话说得有些难听,以至于旁边的恩客们全都暗自皱眉。就算是你谢家再怎么高门大族,也不该拿出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实在太过难看了些。
安梓依旧笑得柔媚。只是心下有了些计较,不敢多说有关谢小满的事情。
毕竟谢小满是女子,尚未嫁人的。若这揽月楼是买卖字画的风雅之所,谢小满有一半干股的事情自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可是这种地方。毕竟污秽,若是让人知道谢家的小娘子竟然是这里的东家之一,对谢小满本身一定是有损声誉的。
也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安梓才没有把眼前问题的解决方案拖拽到谢小满的身上。虽然谢小满每次都笑着说自己对名声并不看重,但也绝对不能由她安梓污了谢娘子的名声……
之前说出那句“大水冲了龙王庙”,安梓便觉得有些失言了。这时候面对谢家两位郎君的质问,只好笑着解释道:“这建康城里谁不知道,我们东家与谢家是联姻之族,不是一家人又是什么呢?二位郎君,如果论起辈分来,不知二位应该如何称呼桓大将军?”
“桓大将军?”谢承道与谢承平互视一眼,他们没想到一个揽月楼的背后,竟然是桓温这样的人物。
“啊?原来两位郎君不知道么?”安梓很满意他们二人的反应,这时候咯咯笑起来,“咱们东家之一就是桓大将军,诗岚姑娘正在陪的也是这一位。当然,正如二位郎君之前所言,东家的确是应该照顾生意的。不如这样吧,奴家这就上楼,将此间事情与桓大将军说上一说,让东家把诗岚姑娘放出来,如何?”
“不必了!不必!”谢承道连忙制止。
他们二人就算是再怎么年少轻狂,也毕竟是陈郡谢氏走出来的人物,什么样的人物能够招惹,什么样的人一定要避之不及,他们还是能够清楚界定的。
桓温之前娶了谢家的旁支为妾,那女子,谢承道和谢承平曾经见过一两次的,前些日子听人说起来,心里觉得不齿的同时,也未必没有那么一丝丝的嫉妒在其中。
身为女子倒是不错,竟然可以随便嫁嫁人就改变命运了。可我们这等堂堂七尺男儿就不行,非要依靠着自己的拼搏,想想还真是不公平啊!
正是如此,类似二谢这种人,总是在失败失意之时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暗骂各种各样的世道不公,却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寻原因。这或许,也是他们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原因了。
“原来是这样,那还真的如同妈妈所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谢承道这时候换了笑脸,冲着安梓拱了拱手,“之前是我们二人唐突了,这些打碎的东西需要多少钱,我们自当赔过。”
厅堂中的恩客和姑娘们听到这番话语,诧异于这两个家伙竟然不知道揽月楼东家身份之余,其他的看头便也消磨殆尽了。
对方到底只是谢家的旁支左道,单单看着衣衫打扮便知道,在这种地方叫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一时纷纷觉得恹恹无趣,各自玩闹去了。
年纪轻轻的谢承平很受不了别人这种眼神,这时候虽然也涨红了脸,一双眼睛却忍不住瞪着四周众人,手也握成了拳头。
安梓眼睛一瞥就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是少年心高气傲,受不得这种丢人的事情而已。但即便是如此又能怎样呢,身份就是身份,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少年或许可以仗着胸中一口气,作出一通短时间让自己痛快的事情,但想都不必想,之后的结局一定是会让他格外不痛快的。
只要是精神正常的人,就不会去做那种事情。
“两位郎君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安梓款款回礼,身姿婀娜妩媚,“既然都是自家人,偶尔打碎几个盘盘碗碗的又怕什么?哪里用得着赔呢?二位郎君今日的帐就免了,既然来玩,就玩的开心些。奴家这就去找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来陪侍,二位意下如何?”
“不、不必了。”谢承道面色微微僵硬,说话的底气都少了很多,笑的尴尬,“我二人只是路过,听说过诗岚姑娘唱词的绝妙,有些闲情,便来拜会一二。只是之前酒喝的有些多,行事不免失了分寸。如今天色已经不早,我们二人就此别过了。告辞告辞!”
说罢,谢承道抓着谢承平的胳膊就往外走。谢承平虽然愤愤不平着,却也不敢再多造次,只因为恼怒而红着一张脸,愤愤然往门外走去。
“东西也摔了,酒菜也吃了,还惊扰到其他人了,这么抹抹嘴就想走?”
谢承道前脚已经快要跨出门槛儿,却听到了身后的一道声音,身体僵硬了一下。
“谁说的!这话是谁说的!连安梓妈妈都……”谢承平正觉得满腔怒气无处抒发,这时候自然点火就着。
甩开了兄长的手,谢承平转过身气得直跳脚。正要甩开膀子大骂一顿,眼见到说话之人时,整个人却是一愣,连忙去拽兄长的胳膊。
“怎么了?”谢承道只觉得奇怪,皱眉转身,而后也跟着一愣。
他们一同看到的人,自然是谢小满。
谢小满头痛欲裂,酒劲还没有完全消散,再加上身上伤痛一激,心情暴躁的已近极致。
在这种时候,竟然真的有人敢来揽月楼挑事儿,这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她跌跌撞撞的一路从后院走到了前厅,事情的发展她只听到了最后几个尾音,不禁冷笑一声,哪里肯简单的放过这些闹事之人?
谢承道、谢承平是她从未见过的,也并不清楚他们二人是谢氏子弟。
可二谢却认识她谢小满,之前一顿大吵大闹只换来了灰溜溜退走的结局,如今看到谢小满,二人只觉得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了!原本所有的事情就都是因为你而出的,你身为一个女子,与安梓这种人交游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敢大大咧咧的出现在揽月楼这种风月之地!
谢小满!你这是自己找死!可就莫要怪我们了!
二谢互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兴奋与狠厉来。
谢承平心里兴奋的不行,这时候第一个跳出来,连声音都激动的变了调:“谢小满!你个不要脸的!我们谢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身为谢家的小娘子,竟然出入揽月楼这种风月地方,你还要点脸不要!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难不成也是空闺寂寞,跑来陪客的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