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宇佳和高扬好上后,只是给家里透了透口风,一直不敢往家里带。杨宇佳的父母对这门亲事不满意。独生一个宝贝姑娘,又长得如花似玉,还在做娃娃起就开始琢磨着给她找个好条件的人家。高扬的家庭条件与他们的期望差距太大。
看见酒店同事们一个个结婚成家,高扬心里痒痒的。但杨宇佳父母这一关都没有过,结婚又从何谈起。
每次他和杨宇佳提起这事,杨宇佳总是说不着急。高扬总是细声细气地跟杨宇佳嘀咕:谁——还有谁——比我们年纪小,他们都结了婚。
高扬这一点让小伍很看不起。你对保安部的兄弟们动不动就大呼小叫;对杨宇佳像老鼠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出。
杨宇佳说,你跟别人比?别人有家里支持。你家里有什么?
说来说去还是家庭条件问题。高扬家在农村,兄弟姊妹好几个,不要他贴补家里就算不错,哪有能力支持他。我们有房子!高扬嘻皮涎脸地说。
杨宇佳不跟他涎脸,房子在哪?八字没一撇的事。
前不久酒店登记给员工建造宿舍,高扬属经理级别,要了一套一百四十平米的三居室。每平方米四百五十元的建筑成本价。交五千元的首付后,余款在工资中分月扣除。
汪晓霞和杨宇佳一起去员工餐厅吃饭,汪晓霞说,杨宇佳,你们两个真划得来,分那么大一套房子!说这话时抱着杨宇佳肩膀直摇晃,像自己得了便宜一样高兴。
划得来有什么用?一个空房子,装修买家具的钱都没有。杨宇佳故作木讷地说。
叫他们家里给钱!
叫他家里给钱?不要你给他就算不错,还指望他给你钱?穷死!我算是上了贼船。
我不怕上贼船!汪晓霞笑嘻嘻地说,你下来,让我上。
你上吧,我马上就跟他说,你不上的是小狗。
他要是让我上我老早就上了,哪里还有你的份!汪晓霞说,你是得了便宜卖乖,拿着金子当铜。像他这样帅哥酒店有几个能比?
长得帅有什么用,是能吃还是能喝?
长得帅当然有用,我天天看着不吃不喝都可以!
你这个骚……杨宇佳推开汪晓霞,终于绷不住笑了。
王翰见高扬心事重重,问高扬说,高扬你是不是想快点结婚?
高扬点头称是,开口说难。
王翰逗他说,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你给我买一包烟来,我教你一个方法包你能行。
高扬真的给王翰买了一包烟来。旁边的人暗笑高扬是病急乱投医。
王翰说,我跟你讲个故事。从前,有个傻子想成亲,可姑娘家里一直不肯给人。别人告诉他,你去要人就这么说……。他去见了岳母娘,说姆妈姆妈,xx死了。他丈母娘一听二话没说,就把姑娘给了他。
什么xx死了?高扬一头雾水。
xx死了你都不懂?杨越在一边闹道。
高扬这才悟到,脸上臊红发热。
照我说来个先斩后奏,看他给不给人!马科也跟着起哄。
几个人七嘴八舌,尽给高扬出歪主意。都是一群坏蛋!何菲见越说越不像话,赶快逃了。
高扬尴尬地笑着,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傻子。高扬在众人面前装傻,也是有原因的。在这班部门经理里面,唯有他一人是从主管提上来的,职务变了,但原来的级别意识还在。就像丫环变成的小妾,总是感觉比其他妻妾低了一等。
王翰是第一任保安部经理,在任时对高扬不错。高扬的提拔,他虽然不起决定作用,但也起了推荐作用。王翰要他买包烟,扯什么教他方法,他明知是假,依旧假装不知,买了一包烟给他。而这么做实际上是出于心里的一份谢意。
唯一可以商量的人是小伍。小伍说,丑媳妇总得要见公婆,马上就是年关,你还能躲得脱?不如年前跟杨宇佳回家一趟,探探虚实。看她父母怎么说。
高扬说,要是她家里把我赶出来呢?
应该不会吧?小伍说,再怎么说你至少也是杨宇佳的酒店同事吧。
我要不要买什么礼物带去?
怎么不要?小伍说,不光要买,还要花钱买好的。他爸爸抽不抽烟?
高扬说他爸爸不抽烟,就是喜欢喝点酒。小伍建议高扬买两瓶好酒。说人家越是说你穷,你越是不能小气。又给他出主意,可以找酒店采购代购两瓶五粮液酒,这样要比外面便宜很多。
两人正说话,见采购员郑柏文从外面骑自行车回来。小伍叫住郑柏文,指高扬说,高经理想求你帮个忙。
高扬说,有个事想麻烦你。
郑柏文说,高经理你跟我客气什么,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小伍说,他要买两瓶五粮液酒去丈母娘家。
郑柏文问,现在急不急着要?仓库正好还有两瓶,给你了我叫供应商再送货来。
不违规吧?高扬说。他有印象,酒店规定不允许找采购代购商品。
违规不违规,不说不就行了?郑柏文一笑。
不会有假吧?高扬有些不放心,上次听说有客人投诉,我们卖的五粮液是假酒,最后怎么搞了?
拿去厂家检验了的。
真的还是假的?
说不清楚。郑柏文说。
厂家都说不清楚?
厂家当然能说清楚,他们说那酒有问题。
那不就是假的?
问题是我们从他们指定代理商那里拿的货,顾客又说是假的。郑柏文说,原来香州市场卖的五粮液,不管真的假的,口感已经为多数客人习惯了;现在突然换了口感,与原来的不一样,所以很多人都说现在的酒是假的。
这么说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了。高扬说,我们现在仓库的两瓶酒,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反正是从厂家指定代理商那里进的货,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高扬有些担心,要是与宇佳他爸原来喝的不一样,他说是假的怎么办?
小伍问高扬:杨宇佳她爸是干什么的?
是一个木工。
有公款报销?
没有。
小伍说,高扬你是不是脑壳坏了?他爸爸一不是领导,二不能报销,他喝得起五粮液?
新女婿上门的时间是冬季,田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干净。在扯满薄云的天幕下,一棵脱尽衣叶,枝身精光的大树裸立在旷野中。将一个高高的鸟窝举在它的头顶。一群黑衣鸟儿从天而降,把一组牵在空中的电线歇成了弦谱。远处有一排村舍,粉灰色的墙和黛灰色的瓦,从稀疏的林子中透现出来。远远近近的一切,在高扬眼里构成了一副温馨的水墨画。
两人骑一辆自行车,骑一程,走一程,开心地说,开心地笑。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眼前的她是如此的开心。这种呈现给他的开心让他无比幸福。
刚开始她默认和他以男女朋友相处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喜悦。苦苦地追求终于有了结果。但这种喜悦只是昙花一现。她不冷不热凡事勉强的态度让他不适,其中的缘由更是让他痛苦。
她心里还没有彻底放下那个人。
他也曾经想狠一狠心了断算了。但几天不理不见,只能让自己失魂落魄更加不堪。——命中注定了我是你逆来顺受的奴才——后来她慢慢地缓了过来,像一个大病一场的人恢复了些许生机。特别是在他被提拔后,她跟他的话逐渐多了起来。这让他看到了希望。尽管她依旧理智和冷静,依旧难得一笑。但在今天,她终于向他开怀地笑,向他发自内心地笑了。
走进镇子后,高扬有些紧张起来:你爸妈不会把我赶出来吧?
完全有可能!看见高扬半真半假地笑着,杨宇佳也半真半假地笑了。
我回去的!高扬做了做推车回走的样子。
见到宇佳爸妈,才知道不是想象的那样可怕。老头子瞟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两瓶五粮液酒:买这么好的酒做什么?这得花多少钱?大手大脚的!
表面是生气的样子,高扬看得明白,他眉眼间还是难掩透出些高兴来。
宇佳妈没有城府,起初听说高扬家庭条件不好,没少发表反对意见。现在见准女婿一表人才,把喜欢放在了面子上。目光粘着高扬,眉开眼笑。
高扬乖巧,一口一个爸妈,也不管你答不答应,同不同意,帮着做这做那。宇佳忽然有些感动:多少年来,家里只有她和爸妈三个人,多少显得有些冷清。今天突然冒出这么个高高大大,漂漂亮亮的小子来,一下子让家里充满了活力和喜气。
谢谢你,高扬!感谢你帮我弥补了爸妈内心的那点缺憾。
吃饭的时候,宇佳妈忍不住总是往高扬碗里夹菜。谢谢妈妈!高扬反复地说。
你让人家自己吃!宇佳爸厌恶地说。
宇佳妈不服气:你呢?人家不喝酒,你非逼着人家喝。
宇佳爸喝的是本地作坊酿造的粮食酒。他把高扬拿来的两瓶好酒摆在中堂的案台上,两瓶酒在那上面扮起了看酒。
高扬本来不会喝酒,每次一喝就醉,加上这粮食酒度数高,才喝几口就红脸大发,晕晕乎乎了。
咱家里年年的对联是谁在写?高扬是在北方当的兵,突兀冒出一句“咱家里”,晕乎间错把丈母娘家当兵营了。
年年都是求别人写。宇佳妈说。
这字写得不咋地。他望着中堂上的对联,又用北方兵的口语说,今年让我来写。
你会写毛笔字?杨宇佳说,喝了酒吹牛吧?
高扬明白,宇佳是在给他导戏。高扬的那点拿手好戏,她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说,我在别的地方吹牛也不敢在这里吹吧?吃完饭你去买纸笔来我写给你看。两人一唱一和地演戏。
吃完饭,宇佳爸不声不响从外面买了红纸笔墨回来。他是想看看这个新女婿到底是一个吹牛的,还是一个秀才。
高扬脱下宽大厚实的浅灰色棉袄,露出单薄的深蓝色西装工服,把刚吃完饭的方桌擦拭干净,把纸张铺开裁好,把墨水打开倒出一些,把毛笔用清水化开,最后拉开架势舔上墨汁,问宇佳爸说,您看写什么内容好?
宇佳爸爸说随你便。
高扬挥笔写下了两句唐诗: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又写了横批:欢度春节。写完后站起身端着笔歪头瞧着。怎么样?话虽没出口,也不看旁边的观者,但意思明摆着。
可得。宇佳爸用鼻子嗡出两个字来。
爸,这么漂亮的字未必只算“可得”吧?您也太吝啬了!宇佳说。
按我说比李老师写得还好些。宇佳妈也掺和进来。李老师是每年帮街坊写对联的退休老师。
还是我妈内行!宇佳伏在她妈妈的肩膀笑着。
不说可得怎么说?不能骄傲嘛!老头子再也忍俊不禁,一抹笑意露出眉眼来。
久不拿笔,手都有些生疏了。已经放下毛笔的高扬搬着手指故作谦虚地说。
听到没有?别人的意思是要不是手生,应该写得更好些。宇佳骄傲地跟她爸妈说。
高扬心里狂乐,脸上稳着不漏:爸,这幅对联是贴在门口的,您看还要不要再写几副?
不写了,快把袄子穿上,小心着凉感冒。岳母在心疼女婿。
岳父说,春节回家再写吧。
春节?回家!这等于在发确认书和邀请函。高扬看了宇佳一眼,心里美滋滋地笑了。
高扬说,爸,酒店给内部员工建宿舍,我们要了一套。
宇佳爸用鼻子嗯了一声。宇佳妈问,要不要自己出钱?
您也想得太美了吧?妈——妈!宇佳娇声娇气地叫了一声妈妈。
出个成本钱,高扬对丈母娘说,三房两厅两卫,建起了把您和爸爸都接过去。
宇佳爸哼了一声:尽说些漂亮话!
宇佳说,爸,您不听他哄骗,做起了也是一个空房子,装修和家具都没得钱做。
宇佳妈妈说,这还不简单?叫你爸爸带两个徒弟去跟你们做一房家具。
宇佳说,妈妈,您也太老套了,人家现在都不时兴自己打家具了。
宇佳妈妈说,买的家具就是式样好,一点都不结实,哪里赶得上自己做的好!你看我们家这个方桌,还是我来你们李家时带来的。听你外婆说已经用了几代人了。是很结实的。
高扬看着摸着堂屋中间桌子,发现桌面用纹理虚假的胶合板换过,只是不去说破。宇佳知道,他是在讨妈妈喜欢。
高扬心里已经在盘算婚后的日子了。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婚后幸福的时光太过于短暂。而且问题还是出在他自己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