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正亲町天皇和诚仁亲王静坐着,双方都没有说话的心思,他们知道今日是行刑的日子,六条河原上必然是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最终还是诚仁亲王小声问道:“父皇,若是武田将军一定要晴子打入冷宫,我们该怎么办?”
正亲町天皇脸色铁青,抿着嘴唇,心中十分恼火,如果真的听从幕府的要求,将劝修寺晴子打入冷宫,那分明是在践踏皇室的颜面。
而且,此事一旦有了开头,武田孝信就可以强势的让其女儿大姬嫁给诚仁,成为王妃,下一任天皇必然是诚仁与大姬所生之子。
除非诚仁早亡,或者因为身体不行,未能和大姬生下一子,如此武田孝信就没法成为外戚。
但正亲町天皇知道,这事很难,诚仁死了,之后还有他其他的儿子,亦或是等和仁长大,武田家依然可以成为外戚。
除非皇室能够得到其他大名的支持,否则,皇室无法与幕府抗衡。
自从昵近公家众崛起之后,朝廷的天平已经倾向幕府了。
正亲町天皇有气无力道:“不急,我们继续等,等到武田孝信出面逼迫朕,正好让天下人看看,让那些公家看看,武田孝信是一头恶狼,他已经对朕展示他的獠牙!”
“这头该死的伊势恶狼!”诚仁亲王恶狠狠的瞪着地面,忍不住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当初要是织田弹正赢了就好了。”
正亲町天皇没有回应,他记得织田信长拜见他的时候也很恭敬,但武田孝信当初也是如此,到最后,或许两人都是一样的呢?
他叹了口气,自从后白河法皇死后,幕府出现,天皇就再也没有接触过朝政,何其悲哀啊。
“启禀陛下,关白大人求见。”
“宣!”
二条晴良脸色苍白的走了进来,他坐在下方,心中有些悲戚,说道:“陛下,劝修寺大人他们命丧六条河原了。”
正亲町天皇哀叹一声:“唉,可惜了。”
二条晴良有些激动道:“陛下,武田将军太残暴了,他居然对劝修寺大人父子处以碟刑,臣当时听着他们的惨叫,真是…呜呜呜…”
他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诚仁亲王惊怒,脸色更加苍白没有血色,而正亲町天皇也是一阵沉默,摇头道:“何至于此啊?”
二条晴良抹了抹眼泪,说道:“陛下,臣临走前,武田将军又问了劝修寺女房大人的处置,只怕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正亲町天皇冷哼一声道:“他居然管到朕头上来了。无需理睬,就让内藏头他们去接触。”
二条晴良有些疑惑,这天皇怎么突然间强硬起来了,不过这天皇已经决定,那他就没必要再管了。
接下来这件事情就由山科言继去和京都所司代的细川藤孝,小山孝宗接触。
劝修寺晴右和山科言继都有着武家传奏的职位,天皇,朝廷与幕府的接触基本上都是武家传奏先一步接触然后上报朝廷。
现在武家传奏之一的劝修寺晴右已经在六条河原被千刀万剐了,随意只有山科言继和幕府接触。
不过山科言继也是昵近公家众之一,不过山科家掌握了京都所有咸鱼的买卖,家有余财,对于武田孝信的拉拢,并没有迎合,也没有排斥。
山科家历代都是皇室财政的管理者,同时,最近百多年来还接管了一项职务,那就是衣纹道与公家装束。这和高仓家是同一项家业。
平安时代以来,存在着许多以特殊技能侍奉天皇的贵族诸家,比如和歌的冷泉家、蹴鞠的飞鸟井?难波家、书道的世尊寺家以及今天要在这里介绍的山科?高仓两家,这两家世代相传衣纹道至今。
现在的高仓家还办有“有职文化研究所”,开设了网站,向一般民众普及有职装束知识。
何谓“衣纹道”?简单地说就是关于衣服的“穿着”和衣服制作的学问。“穿着”不仅仅是指套上衣服就行,还包括色彩,纹样的搭配,以及将衣服穿出“形”的技巧。
衣纹道是平安时代末期的院政期才出现的,鸟羽院个人对装束有特别的偏好,他喜欢将装束的质地弄厚,并且在布上涂上糨糊,将装束塑形得平整笔直。
同一时期,后三条天皇之孙,被称为“花园左大臣”的源有仁,他偏好打扮、追求时尚的一位贵族,据说公家的化妆、铁浆涂齿、引眉之风也起自此人,也非常喜欢这种样式。
于是君臣开始博涉古今典籍,最终设计出了强装束,在他们之前,贵族社会流行的装束被称为萎装束、弱装束。
强装束看起来威严凛然,适合出席仪式的公卿贵族们,在院政期迅速流行起来。
强装束就像西装一样,要将衣服整体塑形得笔直威严,一个人穿着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衣服的后面,需要另一个人来整理,而这项工作肯定需要一定的知识和技能,因此“衣纹道”就此诞生了。
源有仁也被誉为衣纹道之祖,从他秘传下来的知识被大炊御门?德大寺家所继承,之后又传给了高仓?山科两家。
武田孝信在一些重大节日,或者会见诸侯等大事时,就会穿上强装束朝服会见他人。
如后世见到的源赖朝画像,江户幕府历代将军穿着黑色衣服带着黑色帽子的那套便是强装束。
正因为花纹道的缘故,山科言继家祖上成为了室町幕府的昵近公家众,并且到了山科言继这一代担任武家传奉,这些事情都和山科家祖传的两样立身之本有关。
正是因为这两样立身之本,山科家的地位在天皇心中很重要。
山科言继虽然说昵近公家众,但是相比较幕府来说,他更偏向天皇。
在得到天皇的圣旨后,山科言继明知道这件事情不轻松,但他依然跑去京都所司代,找细川藤孝他们交谈。
细川藤孝,小山孝宗对山科言继都很熟悉,两人十分开心的邀请山科言继坐下,问道:“内藏头大人,可是劝修寺女房被打入冷宫了?”
山科言继一脸严肃道:“劝修寺女房大人与此事并无关系,怎能打入冷宫?”
小山孝宗勃然色变,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是反贼之女,大王这要是包庇她吗?”
山科言继皱眉不喜,沉声回道:“小山大人还请慎言,幕府没有证据证明劝修寺女房大人参与了此事!”
细川藤孝轻笑一声:“呵,劝修寺晴右见过晴丰之后,就去见了大王,以拜见劝修寺女房大人的名义。
哪一天正好是劝修寺晴右知道将军大人病倒后的日子,他在这个时候见劝修寺女房大人,肯定说了他做的事情,劝修寺女房大人知情不报,视同谋逆。”
山科言继心中咯噔一下,这件事他倒是疏忽了,不过他还是抓住了细川藤孝的错处。
“这都是兵部大人的猜测,没有证据。”
细川藤孝不疾不徐道:“内藏头大人,我们有证据证明,劝修寺女房大人至少是知情不报。”
山科言继一脸惊讶,看着细川藤孝拿出的状纸,他拿来一看,是劝修寺晴右的侧室的证词,是说劝修寺晴右从亲王宫里回来后,一脸兴奋的和她说了他们父子合谋,即将颠覆幕府的事情。
最后还说到了,他已经嘱咐了劝修寺女房商量了让亲王把她从女房改为王妃一事。
从这侧室的证词可以看出,劝修寺女房是知道劝修寺晴右谋害武田孝信的事实。
有这样的铁证在,劝修寺晴子的罪责根本无法推脱。
其实,山科言继并不相信这份证词,他觉得武田孝信处心积虑要把女儿嫁给亲王,劝修寺晴子就是最大的竞争对手,所以准备了一份证词不是什么难事。
这份证词只是幕府给朝廷的一个台阶而已。
山科言继平缓了一下情绪,说道:“就算劝修寺女房大人有罪,该怎么处置,自然由陛下和大王处置,无须将军大人费心。”
细川藤孝义正言辞道:“此言差矣,将军大人乃是朝廷肱股之臣,匡扶天下社稷,那劝修寺晴子知道父亲谋逆选择隐瞒,若是将军大人有个意外,那朝廷便是大厦将倾,天下支离破碎,再度陷入乱世。
劝修寺晴子身为亲王女房,为大王诞下一子,有这样的母亲,那王子也怕是不堪,若是让这样的王子继承天皇之位,这对天下来说是一大灾难。
将军大人不想看到天下生灵涂炭,这才未雨绸缪,请陛下和大王处罚劝修寺晴子。只希望陛下和朝廷能以天下为重才是!”
山科言继有些愤恨,他起身挥袖道:“若想让大王处罚劝修寺女房大人,那就让将军大人亲自来吧!”
细川藤孝看匆匆离去的山科言继,皱眉道:“朝廷的态度还真是强硬。”
小山孝宗也有些疑惑:“正是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细川藤孝猜到了一些东西,起身道:“我去拜见将军大人,和他说一下朝廷的态度,另外我还有一些猜想,得告诉将军大人才行。”
细川藤孝见到武田孝信,将他们与山科言继的对话说了一遍,武田孝信靠着凭几,轻蔑一笑,眼神坚定道:“朝廷还真是严防死守,一点也不妥协。
我可不能让仇人继续活下去,劝修寺晴子必须打入冷宫,就连她的儿子…哼哼…兵部,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做,我希望今年,我的女儿就能嫁给大王。”
细川藤孝行礼道:“嗨,臣一定解决此事。”
有了武田孝信的托底,细川藤孝行事就比较强硬了。
第二天,细川藤孝找到山科言继,他语气强硬道:“内藏头大人,劝修寺晴子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她知情不报,已经涉及谋逆,将军大人没有将她押去六条河原斩首,已经是很尊重大王,但大王这般做法,只会让将军大人寒心!
若是大王执意如此,那将军大人就得考虑一下,一位包庇谋逆的大王成为了天子,只怕会给天下带来灾难。”
“你!”山科言继大怒,脸色眨眼间变的通红,胸膛剧烈起伏,“放肆!”
细川藤孝淡然行礼道:“还请内藏头大人告诉大王,此事当速速决断。”
山科言继送走态度强硬的细川藤孝,连忙去拜见天皇,详细的说了一遍。
正亲町天皇气的浑身发抖,但是却无可奈何,许久之后,他才说道:“明日早朝,再与武田孝信说说。”
武田孝信收到要上朝的消息,便在第二天穿好朝服去上朝。
朝堂上,武田孝信出列道:“陛下,劝修寺晴子事涉谋逆之大罪,岂能没有惩罚?”
正亲町天皇略有些柔软的说道:“爱卿何必为难一弱女子?”
武田孝信义正言辞道:“陛下,臣并非为难一女子,而是为了维护朝纲,若是有人犯了谋逆之罪,而不加以惩处,只怕日后人心浮动,社稷动荡啊。”
正亲町天皇带着讨好的语气道:“爱卿多虑了,有爱卿在,天下稳固,她一弱女子做不到这些的。”
武田孝信板着脸,丝毫不退让,带着强硬的语气道:“陛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是放任不管,只怕以后会有更多人效仿。”
正亲町天皇有些屈辱,咬牙道:“卿一定要处罚劝修寺女房吗?这可是天子家事!”
“天子家事不是私事,乃国事!”武田孝信大声反驳,“陛下岂能因私情而废国事?”
“好好好…好的很!”正亲町天皇语气有些颤抖,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天皇已经生气到了极致,但是武田孝信依然稳如泰山。
“那就依卿之言,劝修寺女房事涉巫蛊谋逆之事,废去诚仁亲王女房之位,押入冷宫。”
正亲町天皇没有留恋,说完就起身走了,完全不顾朝堂礼仪。
这下公家们看向武田孝信的眼神都一样了,这也太欺负天皇了,即便是近卫前久这些昵近公家众也是心情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