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移文艺家的任务顺利完成,朱品慧邀请吕英吃顿便饭。
说是便饭,其实对于境况窘迫的她来说,不光自己要节衣缩食,还得靠朋友们凑钱。不过,这一次收谁的钱也不能再收苏傲雪和杜景堂的钱了。
因为朱品慧没条件在餐馆里做东,只能亲手操持一顿家宴。当然,自己动手更有一份浓厚的心意在其中。
地点也很新颖,是问剧场借了后台,时间则定在了无戏上演的中午。
这场聚餐救亡协会的人都来了,康美新一家刚落脚也马不停蹄地赶来。她一进门。便和苏傲雪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苏傲雪的眼泪一串又一串地往下掉,抱着她道:“太好了,终于等到你了!”
康美新擦了擦自己的泪珠子,忙转告了正事:“我去找过翠兰了,她和几个姐妹准备躲到乡下去。我也劝过她要不要一起来武汉,但她有些故土难离,实在不愿意走得太远。”
苏傲雪稍松了一口气,颔首道:“我们的心意尽到了就好,这样大乱的局面,谁也说不好往哪儿走一定是对的,也许留在那边也有那边的好。”
吕英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碰上一群搞文艺的人,心里难免在敬仰之中生出一丝忐忑,怕人家觉得她这商人开口闭口都是庸俗的金钱。尽管她脑子里确实全是这些,却不愿意被人看笑话。
好在朱品慧这些人都是好客善谈的,知道今天的贵客不擅长文艺,说的便都是家常的闲话。
而吕英也对买卖行市格外有兴趣,这些市井谈资往往蕴藏着重要的经济信息。
不过这种年月,保命很难但发财却容易,特别是手中有生产机器的资本家。就比如说吕英,她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白糖这种生活物资,只需翘着脚看市价疯涨,她的腰包就会越来越鼓。
眼下,只要是涉及衣食住行的必备品,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如果日本人的炮弹越来越近,连江山都会被蚕食,更何况是小家庭的金山银山呢。
朱品慧把鸡汤端上桌,自己也坐下来,继续说道:“物价是个大问题,日本人也懂这道理。所以,他们的黑手早已经伸到了经济方面。打仗不止在战场,也在社会的方方面面,比如经济、比如文化。”
佐飞给大家都倒上了酒,不忙着坐下,而是拿起了自己的那一杯,道:“大家举杯敬一敬吕董事长吧,我们这些人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多亏了吕董事长的帮忙!”
三桌的酒杯形状各异,尤可证明物资愈加匮乏的当下,能凑出这样一顿有鱼有肉的饭该有多么不容易。
吕英有些受宠若惊,忙一一与大家碰杯。一圈走下来,一杯酒正好喝干。
这算是她喝得最从容的一次酒了,没有生意场中的强人所难,不必一口喝干一整杯。可是,朱品慧带着第一队人来武汉的时候,吕英对这些人没有任何优待。也是因为那次同船的经历,他们在餐厅放电影,在甲板上排练话剧,让满船人都涨了见识。
吕、杜两家亲友议论的中心都是苏傲雪,因为她既美貌又有才,更因为她是吕英的儿媳妇。亲友们艳羡吕英有个当编剧的儿媳,这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于是,当佐飞再出发时,吕英便愿意牺牲掉船票的高昂利润,让出了条件更好些的二等舱。
能做出这样的决定,说明吕英对苏傲雪和她的朋友有所改观。
可惜,这样的改观似乎持续的时间很短。
苏傲雪见吕英路过她时,并未打算碰杯,便默默放下了酒杯。
杜景堂也被忽略了,但他觉得这样很好,至少比只冷落苏傲雪一人强了太多。
吕英是母亲、是婆婆,更是个腔调十足的董事长,她对儿子、儿媳有意见,自然只有晚辈改过认错的份,她可没必要主动示好。
不过这段小插曲,看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家人之间没必要假客套。
“大家都坐下来吧,你们这样客气,我受之有愧。各位都是大编剧、大导演,还有很出名的演员,都是平常见不到的。今天有幸和各位风云人物同席,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吕英跟众人一起坐下来,这才觉得自在了。
陪在一边的杜景堂拉着苏傲雪坐下,悄悄和她碰了一下杯。是同样惹了母亲不喜的两人之间的苦中作乐,也是小夫妻间的情趣。
苏傲雪低下头,悄悄抿着唇。
吕英视若无睹,看向朱品慧,道:“刚才朱女士说日本人打经济战这话,我很赞同。我听闻市面上的假币正在成倍增长,如果经济搞垮了,前方的仗也就没法打下去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各位都是做戏剧、做文章的知识分子,在文化领域,难道也会展开战争吗?”
朱品慧点头笑道:“一个弱国抵抗强国的侵略并不容易,想要彻底打败在武器方面具有绝对优势的敌人,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激励全体人民同仇敌忾,充分发动大众的潜力。而文艺,正是我们强而有力的武器!”
佐飞也握拳道:“我们路远迢迢来到内地,并不是为了要自保,我们要在后方用自己的笔、自己的口,与日本人打仗!”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说这些话,吕英也许不会反驳。但这些人和杜景堂关系匪浅,如果他们总是开口闭口都谈救国,恐怕会把杜景堂也带到这条路上去的。
年轻时的吕英,也结交过不少致力于革命事业的有志青年。然后,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她不想要自己的儿子也变成那样,她拼了一把老骨头依然要办厂,除了自己不服气半生心血付诸东流,自然也是为了儿女以及孙辈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因之,吕英放下了筷子,勉强笑了一下,道:“我觉得国家由人组成,没有人就没有国家。在战火中,自保是首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