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的时候,佣人好意提醒杜景堂,太太找三少奶奶说了好半天的话,三少奶奶出来的时候看上去不太开心,而且回了屋就没再出来过。
苏傲雪胸口憋得都快喘不上气了,却还是强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转而问道:“找个时间……我们去跳舞好不好?就,就今晚吧……”
杜景堂不傻,他知道一定有事发生,只是既然苏傲雪不愿意说,也不能硬逼着她张口。她说想出去跳舞,那也很好,出门散散心,也许就能把心里的烦恼都忘了吧。
“怎么想起这个来了?”杜景堂靠她近了些,低头去嗅她的发香。
苏傲雪怕他会察觉到不对劲,因此不敢恣意地紧箍着他,可捏着他衣角的手,指节却早已发白:“我们……好久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说罢,心中涌起一股排山倒海的想念,她无比想念上海。在那里时,拼命想要离开,现在真的离开了,又流连起那段只有她和杜景堂相守的小日子。那个让她吃尽苦头却也遇见了爱情的大都会,正和她一样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没有人能告诉她们,明天醒来会看见怎样的世界,但除了咬牙向前,她们亦没有别的选择。
舞池的灯光让苏傲雪恍惚今夕是何夕,思绪不停地跳转到过去,那些一起走过的甜蜜的酸涩的曾经,都一幕幕地涌入脑海。
“三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我的?”苏傲雪挨在杜景堂肩头,只有这样才能藏起自己断线一般的眼泪。
杜景堂的答案特别显而易见:“第一次见面就注意到了。”
苏傲雪抿了一个微笑出来,脸颊上的泪珠趁势淌进她口中,很苦。
杜景堂轻轻抬了一下肩膀,问了句:“你呢?”
苏傲雪嘴里像塞着棉花,哪怕只是挤出一声叹息都很艰难。直到杜景堂又催了一遍“说呀”,她才道:“可那时候的你好凶啊,好像对谁都瞧不上。”
杜景堂失笑,把人抱得紧了些,语气好像都是沾着蜜糖的:“我瞧上你了呀,只是不敢说。”
苏傲雪眼前飞速闪过从前的画面,她溺在回忆里,不断想着初相识的彼此回避,尔后欲盖弥彰的闪躲,再是互相误会又和好……
其实他们也没多大吧,可是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像个暮年老者,喜欢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回忆往昔。
“后来不是说了嘛。”提起那段暧昧,苏傲雪兀自笑了一下,心里的烦忧忽就打消了一般。
杜景堂想起以前的自己,总是凑在一些乱七八糟的聚会里,眼巴巴地盼着能见苏傲雪一面,那时的傻样子,让他不由笑出了声:“是啊,想忘却忘不掉,只好厚着脸皮到处找机会和你偶遇。”
苏傲雪抬眸,迎着他的笑眼,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那时候没那么多顾虑,一开始就让你如愿了,你现在会不会已经厌倦我了?你看,我既不在家里给你做饭,也没时间对你嘘寒问暖,反而要你照顾我、迁就我。我知道,我对你不够好,反正没有你对我那么好就是了。你会不会只是因为当初很不容易才得到,所以也不甘心早早地放弃?”
吕英的策略果然很有用,苏傲雪不断地猜为什么杜景堂至今不跟家里提去延安的事,她好像找不到乐观的答案,一个也找不到……
这时,杜景堂领着她舞到角落,快速地在她唇角印下一吻,反问道:“怎么算容易,怎么算不容易?我等了三十多年才遇见你,就算你一下子就答应我了,你觉得用三十多年的光阴等一个对的人,是很容易的事吗?”
苏傲雪摇摇头,等待当然不容易,而她,活着也不容易。
这样一直想下去,便觉得心思越来越沉,眼睛里的东西也就越来越重。
杜景堂看着她脸上颗颗晶莹的泪珠,吓得脚步都顿住了:“怎么了,哭成这样?”
苏傲雪仰面凝视着他的脸,从他的眉眼一直到头发丝的细节,都用力地刻进心里去。好半天才笑答:“你说话这么好听,我当然会哭,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从来都没有……”
而在苏傲雪脑海中,又闪过了吕英的脸,连同声音也在耳畔回荡:“要是当面锣对面鼓地让景堂做选择,他会讨厌我,也会讨厌你,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
回忆戛然而止,苏傲雪猛地钻进杜景堂的怀抱,恨不得就这样一瞬老去。
杜景堂因她的动作,心里忽地一片熨帖,哄着她说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觉得你心肠很硬,太难打动了。哎,那时的我哪里能想到,你现在是这样粘人的。”
苏傲雪连摇了好几下头,想说她的心肠没有很硬,她也很早很早就动心了。但最后,只是伏在他胸膛,叹息道:“我其实一直在后怕,要是你当时没有坚持下去,我整个人生都会不一样,我甚至可能……”
两人同时想到了李海存续娶的那个女孩,俱是心头一凛。
杜景堂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不悦地打断:“别说傻话!没有如果,一切就是现在这个样子,重来多少遍都是!”
苏傲雪也觉得一直说丧气话不合适,便敛起情绪,问道:“三哥,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呀?”
杜景堂先认认真真想了一下的,但他心里没有具体答案,也不觉得这个答案还能有什么现实意义,不由轻笑道:“现在这年月,过什么样的生活还能由我们自己选择吗?”
苏傲雪也叹了一声,其实走出这个纸醉金迷的舞场,外头的哭声、炮声早响成了一片。可是,总有一些人、一些时刻需要一场盛大的末日狂欢。
但,她也依然乐观地坚信这些都会过去的。
就是不知道的,在那慢慢好起来的日子里,他们还会不会一直紧紧牵着彼此的手。
“那要是有一天不打仗了呢?我知道你肯定不爱在衙门里耗着,不做公务的话,你会愿意做什么工作?其实,我觉得你在凤姿做股东的时候还挺自在的,你很懂市场,知道该怎么做生意。而且——”苏傲雪睁着依然湿漉漉的一对眼睛望着杜景堂,“你是儒商做派,不会用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损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