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儿,为父征战四方,能臣猛将不计其数,若交于汝,当何以御之?”
“贪者诱以利,忠者结以心,洁者与之名。”
“嗯……虽是,如傲者,隐者何?”
“似此二者,实难御之请之。嗯……如傲者,可激之,可为大用;嗯……至若隐者,嗯……”
“隐者,亦人也,得无所虑者乎?或亲属,或友人,以其虑迫之,可为也。”
“啊!儿明白,多谢父王提点。”
……
曹丕回忆着当年和父亲的辩论,恍惚地看着底下百官三叩九拜,也没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脑子里一直在想事情。
待各种仪式完毕后,曹丕顺利继承王位。
然而如果细致观察,会发现这个年轻的世子,啊不,二代魏王,大汉末代丞相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表情变化,无悲,无喜,无忧。
父亲,您的教导我记着呢,您当年不是问我“如百官不服,该当如何”吗,现在,儿可以回答您了:如百官不随儿,儿便请彼自随父王!
想及此,曹丕露出一个不宜察觉的冷笑。
应付完百官,曹丕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却看见母亲卞氏早已等候多时。
曹丕忙说道:“夜已深矣,母亲何不早歇?”
卞氏叹道:“唉,汝父新去,临终有事相嘱,只待汝归,欲面传耳。”
曹丕不敢怠慢,洗耳恭听。
卞氏打开暗门,取出一个精致的铁盒,连钥匙递给曹丕。
曹丕不明就里,机械的打开,里面却只有一块木牌。
“防三马食曹!”
“三马食曹?何意也?”曹丕看的莫名其妙,用疑问的眼光求助母亲。
“汝父亦未言明,只说如此。”卞氏没混过官场,更是不懂。
“三马食曹,三马食曹……”曹丕一直重复着这四个字,想从中拆解出什么启发性的提示。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曹丕想了半天决定放弃。
其实三马食曹这不过是曹操的临终一梦,就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具体所指何事,但冥冥之中强烈的第六叫他一定要留下这句话。曹丕又怎么可能想明白呢?
……
且说鄢陵侯曹彰、临淄侯曹植、萧怀侯曹熊各自收到曹操丧报,却是三种景象。
曹熊一直病体不安,经常半卧在后院赏景。忽然听到父亲死讯,惊慌失措,起身过猛,供血不足,还没问出那句“什么”,就一下子昏厥过去。
曹植在临淄,日夜与丁仪、丁廙(音“意”,二人都是曹操第一任舅兄丁冲之子。)饮酒寻欢,不思进取。使者赶到报丧,曹植正在买醉,脑子发热,竟站都不站起来。
丁仪不耐烦道:“吾主知矣,汝当速去。”说着,对着酒盅,咕咚一口闷。
曹植仍端坐不动。其实他挺看不起他那个哥哥的,当年长江比赋,自己是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洋洋洒洒下笔成章;哥哥呢,憋半天也不过就那样,咋和自己比?
使者催促道:“还请临淄侯随魏王命奔丧。”
“魏王?”曹植冷哼一声,不屑道。
丁仪心领神会,说道:“父丧未远,即登位乎?昔先王本欲立吾主作世子,赖谗言所阻,汝不过一介下使,安敢如此?”
丁廙也骂道:“小人得志,便是如此。”
曹植更狠,直接令护卫将使者乱棍打出。
其实曹植这么做还有另一个原因:甄氏。
甄氏本是袁绍儿媳,河北一战,袁氏满门无生还,只留孤儿寡母哭墙边。曹丕进城入宫,见如此美貌女子,也不顾什么忌讳,就给人家无缝衔接了。
要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曹植也不例外。然而生米早已成熟饭,只恨自己下手慢。
但他还是争取过。一文《洛神赋》,惊艳天下舞墨英。然而最终还是不得美人归,留作缕缕暗相思。
要么说没事别乱得罪人呢?临淄使回到邺城,将曹植态度,三人对话,包括挨打一事,一字不落告于曹丕。
大致意思就是:临淄侯哪里是打我屁股,这是打魏王您的脸啊!
曹丕大怒,当即令许褚率一千虎卫军赶赴临淄。许褚依令行事,斩首二丁,生擒曹植归邺。曹植酒醒后也是追悔莫及,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曹丕也很讨厌自己这个弟弟,除了会捏几句破文章,啥也不是。文韬武略,样样稀松。就这还老在父亲面前说自己坏话。
关键是:你个弟弟,还老是觊觎嫂子!
这能忍?
曹植这次是真怕了,他需要为自己猖狂的行径交学费。
曹丕看着地下战战兢兢的弟弟,好不爽快。左思右想,道:“汝不奔父丧,是不孝也,挑拨兄长,是不恭也,不遵王命,是不臣也,汝有三罪,可自知否?”
曹植不敢忤逆,认罪道:“已自知也,当日醉酒,言出不逊,望兄长海涵。”
曹丕冷笑,心道:我还是喜欢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你。
“孤知汝才,今限汝七步成诗,如成,便饶汝性命。”
曹植抬头说道:“如此,愿闻题目。”
曹丕看了一眼周围,见墙上挂有斗牛图一幅,灵光一闪说道:“便以此画为题。”
曹植果真出口成章,迈步成诗。脚下踏步,口中念道:“两肉齐道行,头上带凹骨。相遇块山下,欻起相搪突。二敌不俱刚,一肉卧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气不泄毕。”
五字一步,七步八句,震惊四座。
曹丕大惊,但还不想就这么放过他,又说道:“有画为依,难展真才实学。今再以兄弟为题,以试汝才。”
曹植明显迟钝了一下,一声不吭,就踏出一步,沉重的屐与地砖碰撞,发出哐的一声。
“煮豆持作羹,”哐,“漉豉以为汁。”哐,“萁向釜下燃,”哐,“豆在釜中泣。”哐,“本自同根生,”哐,“相煎何太急?”哐。
最后一句诗伴随着一声:“丕儿住手!”在寂静的大殿回响。
卞氏哭着转出后屏,道:“汝父方去,植儿虽自轻狂,还念骨肉份上,饶其性命!”
曹丕听完诗,其实已经断了杀心,正好母亲来求,也乐得下台阶。遂将曹植贬为安乡侯,曹植拜别,独自离去。
……
却说曹彰自接到丧报,立刻和田豫商议。
“国让(田豫字国让),父王离世,吾当如何?”
田豫自跟着曹彰南征北战,除了立功无数,也和这位公子哥结下深厚情谊。既然人家都拿家事问自己了,当然也得知无不言。遂道:“公子有争位之意否?”
曹彰叹气道:“今寇患日益,吾纵有意,亦当以国家大事为重也。”
田豫遂道:“如此,新王所惧者,公子也。公子当作速独往,新王必不复疑。不疑,方得攘外安内。”
计议已定,曹彰骑着黄彪马,立刻往邺城飞奔,把使者都远远甩在后面。
“王兄!小弟来迟!”曹彰风尘仆仆入殿,进门就深情哭拜。
这着实把曹丕弄懵了,他其实最怕曹彰搞事情,与曹植不同,曹彰是真有能耐的,尤其是打仗水平,一等一的猛,真搞起事情来,朝中诸将未必治得住他。另外,他其实也很希望能和曹彰携手并肩,毕竟如今刘备实力大增,如此外患之下,有这么个弟弟能省不少事情。
这么一来,倒是好事。
曹丕隐去欣喜,还是那副表情,安慰道:“王弟勿虑,大哥无意怪罪。”
两人长期不见,倒没那么多矛盾,唠了许久,竟还达成共识。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