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禧三年(1207)过后,嘉定元年(1208)开始了。寒冬腊月里,寒冷的淮水并没有让朝廷上下放松警惕。从新年号可以看出,宋廷仍然求稳求安,朝廷一片颓败。
然而,在北方中都,完颜璟并没有因为宋廷改元而放松对南方的勒索和压制。在宋金两国经历了几番商谈后,两国关系由叔侄之国改为伯侄之国,岁币由二十万两增至三十万两,犒军费用由一千万两降至三百万两。但谈判仍未能解决“罪首谋”这个难题。金廷坚持要送首谋的头颅到中都。
而赵扩过完新年才得知韩侂胄已死。
那是正月初五的晚上,他忽然想起韩侂胄去年给他说书的场景,那时君臣之间毫无间隙,饮酒唱诗,他喃喃自语道:“新春佳节,不知韩卿可好?”
一旁,桂枝点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她问道:“官家如何记起了韩侂胄?”
“韩卿志在北伐,恢复我大宋千里江山,于国并无大错!”赵扩缓缓说罢,思绪悠悠,想起了登基之初,那时的韩侂胄才四十出头,性情爽直,精力充沛,每每谈起恢复大业,手舞足蹈,神采飞扬。一晃十多年过去,一遭北伐失败,朝廷一蹶不振。
对此,桂枝无法认同,她正言道:“韩侂胄擅权乱政,长此以往,功高盖主。”
赵扩愣了愣,随后摇头道:“皇后莫非还是在为庆元党禁一事不满?哎,罢留正,逐朱熹,禁理学,贬党人,这些事朕亦有过。”
闻言,桂枝不觉一愣,她没想到赵扩竟如此维护韩侂胄。
赵扩继续呢喃:“朕看重的便是他对朕忠心耿耿,能时刻洞悉朕意,朕才授予重任。至于北伐败北,韩卿之过,在于用人失察,吴曦之叛变,非他所愿。”
桂枝闻言摇头叹道:“官家宅心仁厚,才会如此重用他,但世人都说他是个奸臣,长此以往,甚至会是下一个……”
赵扩立刻打断了她的话,道:“皇后何必人云亦云,过完上元节,朕自会召他进宫,一一说明!”
见此,桂枝知道瞒不住了,于是淡淡地道:“官家,韩侂胄,他死了。”赵扩猛地一颤,震惊无比地道:“什么?韩卿死了?绝无可能!”
桂枝平静地说道:“两个月前,韩侂胄在玉津园死了。”
闻言,赵扩懵了。一张脸渐渐煞白,他指向桂枝道:“这……这,两个月?难道是你指使杀的他?”
桂枝跪倒在地,但却面不改色地道:“官家,韩侂胄不死,我朝将永无宁日,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影响朝廷。臣妾对太皇太后有过誓言,此生必要辅佐官家守护这赵氏江山。即便臣妾知晓,此举官家定会责罚,但臣妾至死不悔。”
赵扩不发一语,只是浑身哆嗦,联想起之前一切,他甚至觉得桂枝早早地便想要杀韩侂胄了。处心积虑至今,莫非是因为曲夜来的死?莫非是因为韩珏害她?但也不至于用这么长的时间布局去杀一个人啊?岂非太攻于心计。
“皇后,你又何须如此,你明知无论你做什么,朕都不可能重罚你。只是,你为何不能与朕商议?难道你就如此不信任朕吗?你……你先出去,朕,朕想……朕想静静。”赵扩已经不知说什么了,但他当下确实不愿看到眼前这位皇后,她仿佛变成了陌生人一般。
桂枝欠身施礼退出殿内,但站在殿外的她,亦是流出了一滴泪。
然而,不到半月,使臣再次从金廷回来,说完颜璟不仅要诛杀韩侂胄,还要将他的人头送至中都。
“欺人太甚!”赵扩这一次是真的动怒了,“霍”地从御座站起,面颊赤红,“韩侂胄为我大宋臣子,如今他已经惨死,怎能将他的尸首作为礼物送与金人?这分明是在羞辱我大宋,羞辱朕无能。”
众臣子立于殿下,低头垂首。
赵扩暴跳如雷,指着众人怒喝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尔等都不说话吗?钱象祖,你是老臣了,你说说看。”他的声音充满了怒意和挑衅。
钱象祖低声道:“臣恭听圣断。”
“卫泾,你怎么看?”赵扩又转向卫泾,问道。
卫泾沉思了片刻,然后回答说道:“启禀官家,我朝已经经不起战事了,如今之计,交出韩大人首级乃是唯一出路,若不遵从,金人恐会变本加厉,望官家三思。”
“朕绝不会应了那金人。你们这些老臣个个畏缩怕事,难道我大宋朝真的无人了吗?”赵扩气愤填膺,浑身发抖。
正当他要继续咆哮时,一直默默无声的史弥远缓缓地站了起来:“官家,臣有话要说。”
“你若是另有计策,且说来听听!”赵扩冷酷地回答道。
“臣认为,应该将韩侂胄的首级献给金人。”史弥远的声音清晰有力,让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立场。
“大胆,你身为宋臣,竟与那金人沆瀣一气?”赵扩手指史弥远狠狠地喊道。
史弥远迎着赵扩暴怒的瞪视,平心静气地回答道:“官家,臣恳请您以江山社稷为重。正如群臣所言,放弃一个罪人的头颅,归还我大宋万千百姓的安宁生活,实则是眼下最明智之举。何况,官家有所不知,韩侂胄生前专横跋扈,声名狼藉,此人并非像岳飞将军那样的忠义之辈。即便将其首级献于金人,对我大宋百姓而言并无损伤。”史弥远说得极为得体。
赵扩沉默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极其痛苦,立在殿台上,哑口无言,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且人也已死,再袒护也没意思了。最终,赵扩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史弥远的建议。
数日后,史弥远命人前去挖开韩侂胄的坟墓。他们来到了韩家的墓前,这里地势平缓,绿草如茵,野花点缀其中。坟墓上方竖立着一座高大的神龛,神龛两旁的情景浮雕清晰可见,气势非凡。
一个手持铁锹的壮汉走了过来,用力将棺盖掀开,韩侂胄的尸体映入眼帘。他脖子上系着一串精致的珠链,身穿华丽的衣袍,头顶戴着一顶金光闪闪的玉冠。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着阵阵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一名年轻的武士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其他人也都纷纷后退几步。
“这就是韩侂胄?”年轻武士问道。
“没错,正是那猖狂之徒。”史弥远回答道。他站在一旁,嘴角上扬,似乎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满意。
“可是如今他都已经死了,大人为什么还要把他的坟墓挖开呢?”另一名侍卫问道。
“因为此斯头颅关乎着社稷。”史弥远深吸了一口气,“你们两个,快把他的头颅取出来,装在木匣里。”
听到这里,壮汉和年轻的武士相互看了一眼,虽然韩侂胄被向北砍了脑袋,但下棺时也留了个全尸,可谁曾想今日却要开棺取头,不过他们并未怠慢,而是按照史弥远的要求,将那颗头取了出来。
史弥远冷笑一声,他环顾四周,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另有一人也被砍下头颅,乃是苏师旦,两颗人头皆被快马送至金廷。
赵扩虽然心中痛苦无比,然而这却是不得不做之举。御街上再度恢复了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仿佛先前之事未曾发生过一般。唯有瓦肆里的说书人,将韩侂胄的下场传为美谈,成为口中最鲜活的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