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时辰向北本在北瓦间买醉,当看到气势汹汹直奔自己而来的禁军,他面不改色,淡定从容地端起酒盏将最后一口饮下。
禁军中多是他的同僚,是以众人并没有为难向北,而是微皱着眉头盯着他将酒吃完,递上镣铐。
“我等奉旨来……拿你。”开口的人心情复杂,就连眼神也有些躲闪,不愿意与向北对视。
向北侧目瞧了瞧这一众人等,忽而放声大笑,笑罢,竟道:“当初手刃韩贼时,吾便料有今日,但尔等是否也太瞧人不起了?区区十数人,如何拿得了我?若我执意想走,又有谁能留我一步?”
听此言,来的一应人等皆面面相觑,他们之前就在向北的手下,对他的手段自然了解,莫说是他们,就算是再来几十人,以向北的身手要打要逃都不算难事。
不过,对此他们却似乎早就料到,带队的人劝道:“大人有话带给向将军,将军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那样的话,自然就要有人替将军背这口黑锅。”
话音落下,向北眯着眼起身,不知不觉间,说话那人腰里的刀竟然已经被他抽出架在其脖子上。
“将军!”一众人纷纷要上前,但被刀架住的人却抬手止住了。“你若要我的命,此刻便能拿去!”
当啷啷……刀落在地上,向北再度笑出声,大声道:“不愧是我向北带出来的,有骨气!”
话音落下,他又有些黯然,想必今日,便是他的死期。向北不能犯险,也不能逃,否则此事将祸及桂枝,他断不会连累桂枝。
受了镣铐后,他被押送法场。
官家下达的旨意是当日便斩,是以日头落下之前,人头必须落地。
待桂枝知道这件事匆匆赶来时,夕阳余晖残存,她心中反复默念,祈祷盼望向北尚未行刑。
而此时此刻的法场内肃静、死寂,周遭没有围观的人,只有禁卫围绕一周,场中微风渐起,鸦雀无声且落针可闻。
没有人敢看台上,目光大多是望着地上、望着脚尖,似乎能看到土里去。
负责行刑的官员施令后,向北枕上了断头台,可他一生中却从未如此轻松过。
从城墙外散出的光晕照射在他面前的一方土地上,恍惚间他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还有桂枝。那时的他很愣,很单纯,虽然做事鲁莽但也无比专一,向北将一生只为一人体现得淋漓尽致,从这一点来说,今日赴死他亦无憾。
从始至终他的心里就只有桂枝,但他却并不似其余人那样,非得得到她的心或是爱,向北所求的无非是待在她身边就好。
看着在那一方土地上嬉戏玩闹的幼年时的自己和桂枝,他露出了一抹笑意。
向北的目光转移到了法场外的大门上,严严实实,厚厚沉沉,他希望那扇门能打开,桂枝能出现,让他看上最后一眼,他喃喃自语:“可惜,没能最后见你一面,如果这个时候你能来……”
忽然……向北愣住了,脸上的笑意先凝固了半秒,片刻后蔓延开来。“你来了……”
“斩!”行刑官喝道。
有那么一刻,天边的日光彻底被吞没了。
入夜了。桂枝赶到了法场,可大门刚开,她与向北的目光刚刚交汇,刀便挥下了。一时间,心中一阵绞痛,五脏六腑宛如针扎一般,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待再醒来时,桂枝泪水夺眶而出……
“娘娘您终于醒了!”蔡奚琳近前,替桂枝擦拭着眼角,见她泪水不断,自己也无比心酸。
“他死了……”桂枝呢喃道。
蔡奚琳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
“向北,在我眼前死了。”桂枝仍旧惊慌无比。
这件事不能提及,否则桂枝的眼中尽是向北死时的那一幕,每每想起便心痛万分。“皇后怎么样?”寝殿外传来官家的声音,屋内也听见了。
蔡奚琳看向桂枝,似乎在询问她的意见,后者回视后淡淡摇头。
片刻后,赵扩迈步入门,却见蔡奚琳迎面施礼:“奴婢参见官家。”
“皇后她如何了?”赵扩有些犹豫,目光转向屋里榻上,却见桂枝仍躺在上面。“皇后还未醒来。”蔡奚琳回道。
赵扩沉默片刻,内心有些焦急,他知道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可他又怎知道手刃韩侂胄的人,就是向北呢?
心中愈加焦急,他猛然地咳了几声,随后离开寝宫。
见官家走远,蔡奚琳回到榻前,却发现桂枝的神情又有些担忧便叹道:“皇后娘娘,您既然担心官家,为什么……”
桂枝打断了她没让她说下去,因为她此刻无法面对官家。
无奈,蔡奚琳只得退下,留桂枝一人卧榻枕泪。
至亲好友去了,而且死在自己面前,桂枝对赵扩自然是埋怨,但她恨不起来,因为首先杀害韩侂胄这件事是她一手谋划,也确实有悖后宫德行,官家没有罚她而是惩罚别人,从一定角度来看也是在保护她,可或许官家也没有想到自己好心做了坏事吧!
自此二人之间像是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霾。一直持续了数年,直到嘉定十六年(1223)的五月。
这一日,皓月宫中。
桂枝抚琴弹唱,小云娟在她身前翩翩起舞,这段时间的云娟被桂枝调教得不错,已然有了几分优伶的底子在。
然而就在这时,忽而一道噩耗传来,桂枝心如散沙。
“官家怎么了?”看着来报信儿的冯成,桂枝琴也顾不上,起身问道。
冯成显得很憔悴,一脸愁容道:“回娘娘,官家自上元节后便病倒了,可官家不愿奴才来跟您说,所以一直瞒到了现在。”
桂枝指了指他,似是不满他现在才来禀告,紧接着便是赶忙备了銮驾,直奔垂拱殿而去。
垂拱殿内,赵扩脸色确实不好看,眼皮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桂枝站在殿外,直接自报一声后便走了进来,却见赵扩此状,眼中不由湿润。“官家您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
此时,纵使两人心中还有一层隔阂,也该破除了。
赵扩抬起头勉强笑了笑道:“朕无妨,只是受了些风寒,加上胃痛得厉害,老毛病了,枝枝勿要担忧。”
说着他要起身,眉头却又一皱,似乎吃痛。桂枝见状赶忙上前搀扶他复又坐下。“是臣妾的错,不该与您置气,快些回宫歇着吧,臣妾去传御医来。”桂枝心疼地道。
赵扩感受到这股温暖,心底也好受了许多,是以便笑道:“朕,不想回宫,今日政事其实已经处理完了,朕想与你一同出宫郊游,就去篱笆园吧?如何?你我也许久未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