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四年。
今年,嫚儿及笄。
我们的二公主也要嫁出去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嫁给幸福。
毕竟可怜的大公主就成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听说她为我父亲送行后,一夜白了发。
于是我准备动身前往找他,半路上,竟然碰到了他。
“寡人正欲找你。”他看到我也是一惊。
行礼之后,便和他在宫里散步,我和他突然同时开了口。
对视的瞬间,我便笑了出来:“王上先说。”
他清了清嗓,揽着我的肩,说道:“寡人在思考阳滋公主的婚事。”
这也太巧了吧。他既然找我,那必然不会是政治联姻。
“臣妾与王上心有灵犀,最近也是在思考此事。”我抬头望着他。
“哦?那洛儿有何打算?”听他的意思估计已经有合适人选了。
我已经大概猜到他的想法了。
“蒙毅就很好啊!”
蒙毅此人,蒙恬的弟弟,年龄差了足足十五岁,恰好与扶苏同岁。扶苏与蒙毅关系很好,情同手足。
扶苏偶尔会带上嫚儿,蒙毅和阴嫚也算青梅竹马。有时我都觉得阴嫚对蒙毅比对她亲哥还好。
他听后笑了一声:“寡人也有如此想法。那就这样定了?”
我点了点头:“臣妾替嫚儿先谢谢王上了。”
希望我没有看错吧。
“走,陪寡人回去。”说罢就和他走回了章台,先是商讨了婚事的安排,接着他便批起奏章。
如此,宫里只剩高和胡亥陪着我了。
又是张灯结彩的一个黄昏时,眼前这个少女带着新妆,抿着微笑,丝毫看不出她之前的跋扈娇纵,脸颊还带有一丝红晕,含情脉脉的双眼透露着激动。
看到如此的她,还是有些欣慰的。
“嫚儿,母妃不叮嘱你该如何侍奉夫君,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开心。”阴嫚也长得比我高一点,冲过来抱我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不准哭,待会儿妆该花了。”我摸着她的后脑勺,强忍住泪水。这是一门好婚事,我应该感到开心才是。
“母妃,嫚儿走了。他待嫚儿很好,母妃放心。”身边的人小声地提醒我阳滋公主该上轿了,可我仍旧不愿松手。
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我知道我该放开了,不舍地说:“嫚儿,去吧。”
她一走一回头地看我,我的脚情不自禁地迈了出去,却被那只手狠狠控制住,只动了一步。
她上了轿子,离开了,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接着我被按进了温暖的肩膀。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抚在我的背上,我双手顺势抱住了他,哭道:“王上,蒙毅,会不会欺负嫚儿。”
“不会的。嫚儿欺负他还差不多。”他的语气很轻。
“臣妾还担心,万一他哪天又娶了妾室,冷落了嫚儿……”眼前的黑衣已经被我的泪濡湿了。
“不会的,都不会的。”他低下头,脸倚在我的头顶,“别想那么多了,和寡人回去吧。”
许久,我才松开了他,顶着红肿的眼睛抬起了头。他转身离开,我又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他又停住,拉起我的手,放慢了脚步,等着我和他一起。
此后,宫里变得更加安静了,再也没有一个姑娘甜甜地喊着母妃了。
这一年,按甲休兵,准备明年一举拿下。所以今年他没有那么忙碌,偶尔会带我去箭场,仔细指导我。
“你这箭术可比你那骑术好多了。”他看到我如今已然百发百中,十分欣慰。
“王上之功,臣妾感激不尽。”我十分得意。
好不容易休息一年,于是我提议道:“王上,不如举办一场骑射大赛吧。”
“这倒是个好想法。好,寡人立马命人去办。”他思考了一会儿,点了头。
骑射大赛当天,各公子都参与其中,包括他最小的儿子胡亥。
当然不仅有这些公子,还有当时各臣子的后辈们。比如王离,李由等。王离是我兄长的长子,李由是李斯的长子。
那一天好生热闹,人山人海。秦王特意邀请了群臣一起来看。
这一天终于到了,我特地换上了让子佩做的裤子。要是我刺绣技术高超就好了,也不至于还得让子佩帮我。
如果是我缝,估计这线中途就会断。
虽然是裤子,但是做得比较宽大,看起来很像裙子。顿时方便多了。
第一项是赛马。
众人都上了马,我也带着我的小牧上了场。旁边的一侍卫看了我一眼,惊慌地派了一人护在我身旁,劝说我下来。
“大王,这……”又一侍卫慌张地跑到了他身边请示着。
“由她去吧。”他挥了挥手让那人离开。
哨令一下,周围的人一溜烟就冲了出去。
他们这也太快了吧,后生可畏啊!
我自然不甘示弱,毕竟我是匀加速运动,慢点起步是正常的。
到了一半左右的时候,我已然跑到了前面,吼道:“小牧,我们冲!”
它似乎听懂了,长鸣一声,蹄儿跑得更快了,风在我耳边呼啸,人群的声音一点儿也听不见。
王离竟然冲了第一,我也紧随其后拿了个第二。
下了马,走到了第一面前,赞扬道:“离儿,你倒厉害!有兄长那份神采!”
“姑姑,离儿不过侥幸罢了。”他朝我行了礼,微笑道。
他长得有七分像兄长,特别是那眉眼,有凌冽之感。
第二项是射箭。
目标是十个靶子。
“高,这可是你最擅长的,加油啊!”我特意走过去慰问了他。
他咽了咽口水,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母妃就别逗儿臣了。”
不过那天之后他的确在箭术方面下了功夫,生怕又出岔子。
秦王命我打头阵。
“那我便献丑了。”我戴好护具,架好弓,认真地瞄准每一靶
一箭,两箭……
只剩最后一箭了。
身为长辈,我应该放个水才是,否则挫败了后辈自信心怎么办。
故意射偏了点,然而射出去之后才发现更偏了,射中的位置离圆心大概是半个半径距离。
突然,一群人围了过来。
“洛姐姐好厉害啊!”
“是啊是啊!”
“洛姐姐不仅会骑马,还会射箭!嫔妾当真佩服!”
她们都围了过来,我不由得朝阿政的方向看,他正看着我,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妹妹们,我们回去继续看吧。”被一群美女簇拥着,莫名开始洋洋得意。
我站在了他身侧,小声地说道:“王上,第二名是不是有什么奖励啊!”
“你这最后一箭射成这样,还好意思找寡人要赏赐?”他瞟了我一眼,不屑地说道。
“诶?可是臣妾骑马是第二啊。”我眨了眨眼。
“寡人又没教你骑马,要赏赐,找他要去。”他密切地关注着现在比赛的那位公子。
我看了过去,是扶苏。
扶苏拉起弓,淡淡看了一眼,只见他轻轻一松手,箭飞了出去,射破每一处微风,准准地落到了正中心。
看似没用力,这威力可非同寻常。
有两靶落了空。
转头去看阿政,他的眉头显然拧成一团。
扶苏刚刚赛马之时貌似成绩就不太理想,貌似是第四。
射箭这一项我又是第二,第一竟然是高。
“这小子,十靶竟然全中了。”他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高儿毕竟长大了嘛。”
“是。倒是你,寡人很不满意。回去之后加练。”他冷冷地盯了我一眼。
诶?不至于吧。
“臣妾那最后一靶是故意射偏的,毕竟臣妾是第一个,若全中了后面压力很大的。”我解释道,眨着眼睛看他。
“寡人就是想让你给他们开个好头,你倒好!”他叹了口气,严肃地指责道。
诶?原来是这样吗?看来我是多虑了。
更让我震惊的是,他竟然亲自上场了。他还蒙了眼睛,拿起弓。
不是,这,万一射歪了,我该怎么圆场?突然有些理解到那些人和领导比赛时的紧张。
我在他旁边,屏住呼吸,一直看着他,正准备开口鼓励他就被打断了。
“嘘,别说话。”他食指轻放在下唇,声音很小,虚无缥缈的语气让我立马闭了嘴。
只见他稳步立定,神态自若,双手持弓,一箭在指。
又听靶子旁侧之人在中心位置敲了一下。
箭矢果断地被射了出去,没有丝毫犹豫,犹如蛟龙出海,竖直方向只有略微的偏移。
周围瞬间安静了,只听到了箭头中靶的声音。
直中靶心!
我咽了咽口水,瞪着那靶发愣,内心的敬佩之意更浓。
又是几箭,全中!
原以为只会在小说中出现的剧情竟然真的存在。简直太厉害了!
他放下弓,潇洒转身,一手解开那蒙眼布,一手把弓交给身旁的侍卫,阔步向他原来的位置走去,甚至都没有看那靶一眼。
我甚至还震惊地待在原地,周围之人估计也和我一般呆住了。
我貌似意识到了什么,行礼称赞:“王上威武!”
周围人见状立马跪拜:“大王威武!”
他站在最高处,没有任何笑容,平静而不失威严说道:“平身。”
他又像当今的领导一般讲了几句话,又令人赏赐了第一千金,第二五百金,第三一百金。
他可真阔绰,出手也太大方了吧。
诶?怎么没有我的??
“王上……”他看到我便咳了几声,我只好闭了嘴。
人群散去,我跑去他面前,拉住他的袖子,不解道:“王上,臣妾怎么没有?”
“寡人又不是不赏。”他反手拉起我的手,“回宫。”
路上我仍旧在想着他射的那一箭。
“王上,刚刚那箭好厉害!能不能教教臣妾。”
他听闻露出一丝得意立马收了起来,咳了几声;“你啊,睁着眼都不能百发百中。还不会走就想飞?”
回到宫中,便发现宫里已然有了好些人。
一人端了一个杯子,晶莹剔透,底座厚实,和现代的玻璃杯极其相似。
一人托着一块二十六节活环套连玉佩,其中八个活环以镂空法琢成,不可拆卸。
一人捧着一面青铜镜,呈椭圆形,镜面光滑,青铜色泽明亮,周围的花纹没有一处相同。
一人拿着一个鸟纹壶,圆体,圈足,肩部饰二兽首衔环。有盖,盖上三钮,中央饰涡纹。器颈、肩、腹部浅雕鸟纹四周,并以弦纹作间隔。
最后还有一个重头戏,战国编钟。看到它的那一刻我彻底傻眼了。
“这水晶杯,青铜镜,鸟纹壶和玉佩都是贡品,见着新奇便送你了。寡人记得你很喜欢音律,之前特意命人仿着曾侯乙之作而打造了一套编钟,如今刚做好。”
编钟共有六十五枚,全部为青铜铸造,制作精美。钟架呈曲尺形,铜木结构。
钟列在钟架上分上、中、下三层。上层钟十九枚,中、下层钟是编钟的主体部分,分为三组,这三组钟形制各异。一套称为“琥钟”,由十一枚长乳甬钟组成;第二套称为“赢司钟”,由十二枚短乳甬钟组成;第三套称为“揭钟”,由二十三枚长乳甬钟组成。
他每年都要赏赐好些珍稀物品,我那宫里都要放不下了。我示意子衿子佩收了回去。
“臣妾谢王上赏赐。”我行了礼感谢道。
“你喜欢就好。”他立马将我扶起。
“臣妾很喜欢!”我的眼睛都亮了,我都没想过有一天能敲打真的战国编钟。
“好了,寡人先回去了。今日的奏章还没批完。”他起身离开。
我迫不及待地跑到编钟面前,深吸一口气,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每一处花纹。
我怀着激动的心,拿起木槌一个一个敲了起来。一个钟竟然能演奏出两种不同的乐音,当真是神奇。不得不感慨先辈的冶炼技术。
上层编钟体积较小,声音清脆,中层音色洪亮,下层形大体重,音调浑厚。
每一次敲击都回荡着余韵,那铿锵悠扬之声恍若一幅画卷在我眼前展开,是西周的繁荣到衰败,传递着厚重的沧桑。
每一次震动都传递着音律,那空灵悦耳的妙响仿佛带我去了那美好的桃花源,又恍若进了《红楼梦》里的太虚幻境。
久久难以忘怀。
或许是因为下午的骑射大赛,他愣是熬夜熬了很晚。
夜深之时,冷风瑟瑟,我进了后屋拿了件厚斗篷为他披上,关心地说道:“王上,夜晚冷,别感冒了。”
他将手轻搭在我的手上,依旧看着奏章,淡淡地说:“寡人不冷。”
宫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整个咸阳宫只剩章台还亮着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