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
那日恰与群臣私下议事。
赵平突然跑进来,寡人有些不悦:“没看到寡人正在议事吗?”
他立马跪下,“大......大王,不好了,洛......洛夫人被狗惊着了,怕是要生了。”
这才过八月,如此怕是有生命危险,我不是下过令不准把狗放出来吗?怎么会这样?!
“寡人不是下令不准放狗出宫吗?你去给寡人查。还有告诉那边,尽全力保夫人。”我镇静地说道,虽然表面镇静,但是我内心已经有些慌了。
“不保王嗣吗?”赵平小声地问道。
“怎么?寡人说得不明白吗?”他这才出去。
寡人坐下示意他们继续,可却一字都没听进去,还是没忍住。
还好此事不紧急,可回来继续。
“寡人去一趟,你们在此等候,立马回来。”焦急地站了起来,前往她宫中。
留下他们窃窃私语。
还没进宫内,就听到了她的声音,完全不能想象她是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
又想进宫,却被阻拦,里面痛苦的声音又起。
“滚!”我只好强行闯了进去,把手递了过去,希望能减轻一些她的痛苦。
她狠狠地抓着,抓得我很痛,但我知道,她更痛。叫声戛然而止,我开始慌了。
“怎么样?”我慌忙走到出来的女医面前。
她跪下颤颤巍巍地说着,“臣罪该万死。”
只听她继续说道:“小公子夭折了。”
“夫人呢?”我慌忙地继续问道。
“夫人晕过去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那孩子刚出生就离开了,不禁有些难过:“让寡人看一眼他。”
那被抱出来的那个孩子,眉眼有些像她,可惜还没见到他的父亲母亲,他就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若她知道了,肯定会悲恸很久。
“大王,臣还有一事。”她声音有些小。
“说。”
“夫人现在产后血晕,心闷气绝,随时可能......”她没说了。
“那就想法子!”原先听到她只是晕过去的时候,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如今却又悬了起来。
“臣有一药方可滋补身子,但......”她又停了。
“说。”
“但需红花一药,可能会致使不孕。”
后宫如此多人,又不缺她一人为我生子,况且宫中已有十六子。
她很喜欢孩子,如果知道了此事,定是不愿意的,于是寡人只得命令:“此事不得外传。若哪天寡人听到了风声,懂?”
“是......”她慌忙叩首,抱着夭折的小公子了离开了。
我走到她床旁,汗水濡湿了她的黑发,脸色苍白,拿起手绢给她擦了擦,双手冰冷,呼吸微弱,仿佛她已经离我而去了。
赵平告诉寡人,好像是野狗,于是寡人只好命令其他人把狗杀了泄愤
她醒了,可却像是没醒一般,双眼无神,做什么都无精打采的。我看着她如此模样甚是心疼,我说什么她仿佛也没听。
于是,我想着或许她需要一人静静。
恰那边胡美人也有三月身孕,还要去陪她。
那日,胡美人在章台宫外,想进来见寡人。
“不见,你就说寡人有事,晚上去找她。”赵雍应着出去了。
寡人处理政务忙着呢,没空搭理她。
那晚去她宫之前,太史先来找了寡人。
“臣拜见大王。”寡人示意他说。
“臣夜观星象,后宫中将有奇子诞生,可载史册。”他向来算得不错。
寡人又令人查,目前宫里只有胡美人有孕。
“大王,敢问胡美人其名?”
“雪霏。”
“两字皆带雨,雨,为水者,后宫可有名字带水的妃子?会与其相克。愿大王封其宫以求公子顺利诞生。”
虽然觉得他说得有些牵强,但是他之前所说的星象又与洛儿卜筮得差不多。
洛?不恰好是水名吗?他不会觉得洛儿会害胡雪霏吧,这肯定不可能。
“那不如封了胡美人的宫,这样可确保其子平安无恙。”
“这......”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寡人便让其退下了。
那晚去找了胡美人,顺便告诉了她这件事。
“大王,这说得莫非是洛夫人?”
宫里,确实只有一人名字带水。
“臣妾知道大王不忍心,那臣妾之后一定不出去,好好待在宫里。”说罢她捂着肚子,脸上一副痛苦的模样,寡人连忙传了女医。
她说,胡美人乃心中郁结,需要多出去散散心才是。
寡人捏了捏眉心,让女医出去了,这女人太蠢了,这过于明显了,寡人又不傻。
罢了,毕竟她身体现在抱恙,不能再受惊了,不如让她在宫中安分休养。
“就依你的意思。”寡人依旧笑着揽她入怀。
翌日清晨听闻子佩说她昨晚喝了几杯酒,醉倒了。
原来她还不胜酒力。
她既好,我传令封了她的宫,其他人不得出入。虽下了令,但特地嘱咐,若她实在想出宫可破例放行。
过了些日子,竟又生病了。
躺在榻上,望着宫门口的方向,总觉得应该会有人来。
“大王忘了吗,洛夫人不得出宫。”赵平端了药,递了过来。
看着眼前这碗苦涩的药,又想起了那天。
直接喝完了。
“不得将寡人患病之事告诉夫人。”寡人把药碗放下,眼睛看向另外一侧。
他点头离开。
又一日,她们结伴着来了一波又一波,寡人虽然很欣慰,但是却觉得她们有些吵闹。
那晚,虽然旁边有人陪着,寡人依旧看着门口,突然开了一个门缝。
起初寡人以为是刺客,不过刺客的本领应该没那么差。
寡人示意赵平去看看,待最后一波走后,便问了他。
“可有人?”寡人坐起,今日呈的奏章还未过目,这病还好不算严重,便看了起来。
“是,洛夫人。”他小声地说道,“洛夫人很着急,偷跑出来问大王情况。”
内心不知为何,似有一股暖流。“嗯”了一声,便随即问道:“她怎么知道?”
“大王恕罪,奴才只是听到昨晚大王梦里在喊洛夫人的名字,才…”赵平陪了寡人许久,他似乎还挺懂寡人在想什么的。
“那她为何不进来。”
“洛夫人说,大王有其他娘娘照顾,就不叨扰了,待大王病好之时让奴才去通报一声。”
突然想起了子佩说她是咸阳第一醋王,不由得笑了笑。
“寡人的病又不重,她不必来的。”我斜着眼看了看内侧的被子,“明儿,谁都不许进来。”
他点点头,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翌日,倒是清静了许多,夜晚什么声音都听得到,尤其是她一路跑过来的声音。
我收好奏章,躺下睡好,佯装睡熟。
既然是醋坛子,那便直接打翻就好了。免得被人抓了把柄。我这儿生病了,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她摸了摸我的额,她的手还带着外面的寒风,又把我故意露在外面的手臂放进了被子,我假意抓住她的手,又喊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果然她开始疯狂地挣脱我,这一次我松开,又后悔了,想立马抓回来,可还是让她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待又平静之后,坐了起来,继续看着奏章。
赵平一脸不解地进来了,看着寡人,寡人微微抬头,又低下去,有些不舍地说着:“走了?”
“夫人刚哭着跑回去了。”
“嗯。”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其实看到她如此痛苦,我也没有法子。或许让她没那么爱我,会让她好受一些。
这一年华阳太后薨逝,她在时寡人不能废后,而如今寡人想废就废。
下令废王后,降为美人。相国不满,劝寡人三思。寡人并未理会。
又是一年。
碰巧路过,听到她在问那女医药方。
她曾说过她学过一些医术,所以我便进去了,以秦王之名命令她喝了这最后一剂。
我冷漠地看着她,编了合适的理由搪塞她。
但更多的是,我想让她知道我是无情之人,她不应该那么爱我。
或许你应该像魏瑶那般,不要对我抱有感情,这样才是最好的,这样一点儿痛苦也没有。否则她期望过高,失望后便会更痛。
此事刚了,不过几天,寡人正在殿内处理政事。
“大王,不好了!”人还没见到,声音便传来了。
寡人皱了皱眉,放下奏章,看着有些慌张的侍卫。
“胡美人落水了!”
“找人捞起来。”寡人又继续看奏章。
“洛......洛夫人也落水了......”
“什么?!”寡人站了起来,准备去看看。
她们俩这是要干什么?都警告胡雪霏多少次了,她怎么还是去找了麻烦?
“臣刚路过,看到洛夫人把胡美人推下水了,然后自己也跳进去了。”
我捏了捏眉心,这显然是被陷害的啊,哪儿有人把其他人推下去还自己跳下去救的道理?
我已经抑制了爱,她现在也是宫里最高位份,怎还会这样?
如今这事在周围人看来,应该都是她推人入水,让我如何惩治胡雪霏。
看到两人湿淋淋地坐在湖边,周围人又都像没事人一般,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
那么多人在旁边,悄悄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里满是失望与幽怨。
越过了她,把胡美人抱了起来,说起来这还是寡人第一次抱她。
让奴婢们为她更衣,又令女医前来看。
寡人在宫外等着,却时不时往另外一个方向瞟。
也不知她回宫后如何了。
赵平突然跑来了,低声道:“大王,洛夫人还跪着。”
“什么?没人喊她回去吗?”如此冷的天,她怎还跪在那里。
“喊了,洛夫人说,大王没喊她起来她不敢起。”
我突然就有些生气:“喊她回去!”
转身进了宫。
“寡人不是让你离夫人远些吗?瞧你如今被她推下了水,可别染风寒了,寡人会心疼的。”寡人故作关心道。
这边安抚完才去了那边。
她俨然像换了一人一样,她眼里的火彻底灭了,看我的时候毫无感情。
她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就像一面镜子,自己的情感被反射得一览无余。
其实我在等她再说一次,她没有推,是胡美人自己掉下去的,她只要再说一次,我就……可,她没有再说。
之前我希望她不爱我,她会好受些,可如今她真的不爱我的时候,我却觉得心痛。
就像,我和她许久之前放的风筝,线断之后,风筝不知去向。
就像,我和她许久之前看的荷塘,叶不再倾,荷花被雨打落。
就像,我和她许久之前去的箭场,弓弦崩断,弓箭垂下大地。
就像,我和她许久之前赏的梅花,寒风过处,梅花香断深冬。
内心的冰开始疯狂凝结,迅速蔓延全身,这个冰甚至比之前的更为坚硬,把我包裹了起来。怒火直冲我心。
她说了一句又一句,在我听来无疑就几个字,我不会再爱你了。
看到她还没说完就有要晕倒的迹象,我已经迈开了脚步想去接住她,我止住了,转身离去。
这次不一样,寡人命人将她宫里里外外地围着,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死。
那三个孩子也被下令不准到她宫内。
两天后,赵平又急急忙忙跑来,一开口就是洛夫人。
“以后再提夫人者,死!”现在一想到她,寡人就莫名烦躁不堪。
摔了竹简瞪着他。
“是。”他无奈地退下了。
第二天,他似乎忍不住了:“大王,子佩病得厉害,要不还是请下女医?”
子佩?洛儿?莫非是她生病了?她都这样对我说话了,我难道还会原谅她吗?!
又想到了她之前照顾我的样子,算了。
我现在怎么会如此心软。
寡人示意去请,随后也进了她的宫。
我这才发现,虽然我这新凝结的冰更为坚硬,但包裹的却不是之前那颗冰冷的心脏,而是初遇她之时,她眼里的火焰。
女医显然有些神情紧张,慌张地说:“大王,夫人这病像持续了好几天了,恶寒发热,风寒已很是严重。”
“臣定尽心竭力。”说完便让其退下准备熬药。
我碰了碰她的额,烫得像开水一般。她不停地摇着头,流了很多汗,嘴巴一直在颤抖着,像是受了梦魇。
她忽然抬了抬她的手,呢喃着:“王上......”
我见状伸出了我的手,紧紧地握住,靠在我的脸旁,小声地说着:“寡人在。”
她是梦到了我吗?
我把她手放进被子里,泪水从眼角流出。
我轻轻地抱住了她,感受到一滴热泪打到了我身上。
她貌似在说,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冰面破开了,泛起层层涟漪。原来我以为坚硬无比的冰却是那么脆弱。
子佩端了药进来,我接过药碗,用勺子轻轻地舀着,下令道:“不准和夫人说此事,懂?”
两人跪着:“是。”
我轻松地把她扶了起来,靠在我的身上。那天她可是费了些力气才把我扶起来。
她如今还在昏迷着,喂药的难度还有些大。喝了第一口,基本都吐了出来,第二口,才喝进去了一些,直到最后一口。
我又将她扶着躺下,叮嘱了几句,便回去了。
几日后,估计要醒了,便令赵平天天去她宫外看着。
直到那一天,他传来消息说她醒了,我才松了口气。
又过了几天,赵平又说,夫人跪在门口,希望能见寡人一面。
“她还没痊愈怎么又跪?”寡人很愤怒,“让她跪!别管她。”
我得让她知道,跪没有用。
可她就是这样固执,跪了一夜,翌日清晨我实在不忍心了,把她喊了过来。
我看着奏章不看她,是担心看到她那双怨恨的双眼。
我其实比谁都清楚她不会干这样的事。可此事若查只会更加确定她推人入水。
她既然愿意认错,我也不用那么为难了。于是顺了其意,原谅了她。
我这才抬起头看她。
熟悉的火焰又烧起来了,这次的火焰仿佛和前面的更加不同,仿佛更纯净,更为热烈。
她退下的时候,又跪了下去,我的身子其实已经开始动了,可我还是忍住了。
记住了吗?下次不能这样跪了,我是不会心疼的。
低下头看奏章,却忍不住地抬头看她。
她瘦小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着,我深深呼了一口气,闭上眼。
又睁开,她却还在走着,门口仿佛那么远,她还是没有走到。
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口,一拐弯,永远消失在我视线中。
攻赵之事不尽人意,胡雪霏又向寡人告状了好几次,更加心烦意乱。
你之前陷害她,寡人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还想干什么。她都没说什么,只罚了你几次,还罚得那么轻,寡人倒觉得你是该罚一罚了。
要不是你还为寡人生了一个儿子,他还小,寡人早就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