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歉:有姐妹提出皇上贴身太监名字赵雍和赵武灵王名字重了(赵武灵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特地全篇都改了名,赵平。当时并未考虑那么多,实在对不起,最后向各位致以深深的歉意。】
六月廿一日。
清晨。
天渐渐亮了起来,那青色的边际抹了一层妃色,其后是数道金光,云忽地就被冲开了,天空顿时开展起来。
霞光顿时布满了半天,护着这一轮金光灿烂的朝日升起。
窗外的蝉鸣和着夏风,愉悦地响着。
今儿天气真好,也不用上朝。
这个时辰她多半还在睡吧。她那么爱睡,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我用过早膳后,便开始批阅刚送来的奏章。如此等她醒后,我也好多陪她一会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嘭地一声,子佩跪在朕面前,叩首行礼。
“奴婢参见陛下。洛夫人,洛夫人不行了。望陛下前去见洛夫人最后一面。”她喘着气,似乎是用了全力跑来。
什么?!
她说什么?
怎么,会如此?
她说的每个字我都知道,为何连在一起我却不愿理解?
她明明就……我前几天才问过女医,她们都说夫人现下已无碍了。赵平也传信来,说夫人最近只是在忙后宫之事才没来的。
一定是子佩在骗朕!
朕顺着看了过去,看到子佩红肿的双眼,内心顿时一紧。
脑内一片空白,眼前突然一黑,险些晕了过去,还好赵平赶来扶住了朕。
我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却久久不敢呼出。跌跌撞撞地出了殿。
门外的阳光已然十分刺眼,毒辣地烧着每一处地,却唯独没有打在她的宫里。
云稀松地散着,飘得到处都是。
蝉烦躁郁闷地叫着,甚是聒噪。
进宫后,终于是看到了她。两周不见,俨然换了一副模样。
她惨白的脸庞消瘦不堪,深陷的眼睛在看到我后又泛起微弱的火光,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张了张,抖动着。
她的声音十分微弱,仿佛被风吞了进去。
我颤颤巍巍地抱起她,她已经轻得宛如一片羽毛,她用尽了力气伸出了她的手轻轻抚在我的脸庞,一字一字地说着。
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没了声,她的手无力地滑落了下去,再也没了声息。
那一刻我终于说出了那一句话,那一句我对其他女人说了无数遍可唯独对她没有说过的话。
最简单的三个字,我却迟迟开不了口。
也就是这三个字,她对我说了一生。
看到她的笑,我知道她一定听到了。
我双眼无神地看着她,泪逐渐填满了我的眼,终是装不下了,流出了一滴滚烫的泪水,重重地打在她冰冷的身体上。
耳边宫外的哭声停了,风声停了,只听见了刚刚那滴泪打在她身上的声音。
我放下她,站了起来,双腿一软,不知是谁过来扶住了我。
只见眼前又出现了一卷竹简,我哆嗦地将其打开,是她的字迹,最右边只写了三个字:“诀别书”。
“万语在心,提笔难下。怕写过多,久未看毕,怕写过少,难抒我情。
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二十五载,日月如梭,宫中新树,亭亭如盖,旧时少年秦王,今日千古一帝,旧时豆蔻少女,今日久病老妇,唯臣妾之心,未曾改变,从一如终,爱君如初。
生命渐微,死亡将至,眼前是儿女,足下是大秦,心中是陛下。望臣妾死后,施以火葬,身形毁灭,魂魄留世,可复伴君。
子衿视为己妹,愿请出宫侍奉扶苏,子佩温柔细腻,愿请留宫服侍陛下,小木子家中困难,愿请出宫照拂家人。
江山社稷固重,望陛下注意龙体,按时用膳,劳逸结合,冬日寒冷,切记加衣,夜深暮沉,莫忘休息。
愿陛下万寿无疆。”
我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
仿佛看到了你提着笔坐在床上,脸上挂着愁容的笑,一字一字书写的模样。
转眼间,已过二十五载,你陪伴了我整整二十五年。
曾经,我独自一人在这咸阳宫漫步,见过成对的蝴蝶,见过结伴的大雁。看过成蟜和他的母亲有说有笑,看过宫女们嬉戏打闹。
十六岁那年的正月,你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
此后,春夏秋冬,四季流转,有了你的欢声笑语;偶遇风寒,卧病床榻,有了你的衣不解带。
你会在我志得意满之时,夸奖我,你会在我不寒而栗之时,抱紧我。
愤怒在你的宽慰下消失,烦闷在你的谈笑间落幕。
你早已成为我生命里不可或缺的另一半。
我看着外面已经放好了木台,下面堆满了草垛。
我再次抱起了她,一步一步拖着,移到了那前面,放下的时候犹豫了。
又低头看向她,万一她只是睡着了呢,她那么爱睡觉,万一只是还没醒呢。
火葬,你怎么选了如此残忍的方式。
发丝凌乱地散着,额头还有几滴汗珠,双眼紧闭,全身冰冷。
她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我放下了她,又看了很久,亲自点了火。
火焰瞬间燃了起来,染满了整片天空。猛烈的火焰把一切都吞噬殆尽。
这火焰虽盛,却远不如我与她初见时,她眼里的火焰。
这火不一会儿就灭了,只剩了一堆骨灰。
朕让她们都各自回宫,留朕一人。
身旁一人递了一瓮于朕。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那个十四岁的女孩甜美地喊着王上,那个二十一岁的姑娘深情地唤着阿政,那个三十七岁的女子温柔地念着皇上。
突然起了风,带了几点火星向我扑来,仿佛在热烈地拥抱着我。
“阿政!”是她的声音!
她偏着脑袋,脸上泛着红晕,笑意吟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风又吹了过来,吹散了她的身影。
我连忙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扑了个空。
“陛下,该回去了。”身旁的赵平连忙搀扶着朕。
朕又想到了他之前的话,吼了出来:“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朕!”
他连忙跪下叩首请罪:“奴才……奴才知罪……”
子佩在我身侧开了口:“回禀陛下,洛夫人让奴才们瞒着陛下的。”
“她说,陛下,是天下人的皇上。”
是,朕是天下人的皇上。
这一月我确实忙得昏了头,满脑子都是国内叛乱和百越战事,我完全没有想过他们会骗我。我总想着,我与你的日子还有很多。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陪你度过你最后的时光?
每次问起你的时候,他告诉我,你在处理后宫之事,亦或者已经睡下,又或是在和不同的人聊天。
我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
万一,我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该如何?
“洛夫人还说,她一定会坚持到见到陛下最后一面。”
刹那间,风仿佛停了,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一刻。
我深深地看着手上的骨灰瓮,似乎如果移了眼,它都要不见了。
朕这一生,经历过无数人的死亡,可唯独这次,滋生出了对死亡的恐惧。
曾经我不害怕死亡,因为我知道,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陪我老去,陪我走完这一生。
如今,又有谁呢?只有我自己了。
死亡真是可怖,它竟能硬生生地把你从我身边夺了去。
天下都是朕的,朕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可如今,连你都留不了。
你的那匹马也不行了,凄婉地悲鸣着。
我又走回了那个寂静的章台宫。这天的路格外长,仿佛永远看不见尽头。
一旁的荷叶垂着头,花苞紧闭,偶有几只蜻蜓点水,飞走后再也不见。
好像这宫又灰了下去。
一下午,我一人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那骨灰瓮纹丝不动。
抬头望去,是那件特意为你做的华服,栩栩如生的凤凰立在其上,一针一脚皆手工缝制,玄色更是经过多次染色才形成如今之态。
这凤钗是用金银作凤头,玳瑁为脚,采用掐丝和嵌珠制作,九尾凤凰展翅摆尾立在朵云之上。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你穿上这华服,戴上这凤钗的模样,如今只能继续幻想了。
晚膳送了过来。
看着眼前寡淡的晚膳又陷入了沉思。
晚膳?怎么没有汤?她每年夏日都会做的,荷叶冬瓜汤。我明明刚才才吃了早膳,晚膳怎么又来了?荷叶枯了吗,还是说冬瓜没熟?我要等她,对,我要等她一起,和她一起用膳,然后再一起看奏章,她容易困,还要早些睡才是。这晚膳好像不是她做的,她怎么还不来?难道她那么早就睡下了?今儿看的荷叶还在啊,或者做其他汤也行,我不挑的。无论她做什么,都很好喝。
热气渐渐没了,饭菜凉透了,像冬日的冰窖一般冷。我依旧一口都没动。
她怎么还没来?她一定是怪我没去找她,我应该去找她。我这几天都没空,今天终于得了空闲,她一定很开心。
“陛下……陛下。”子佩在一侧小声唤着朕。
“陛下!饭冷了,奴婢去给陛下换一份。”我被她拉住了。
“朕要去找她。你放开朕!”朕欲甩开子佩的手。
她一定在宫里等着我,所以才不肯来。我这几天没去见她,她铁定生气了。
“陛下!”子佩顿了一顿,声音软了下去,“洛夫人说过,陛下要按时用膳。”
我停住了,听话地坐了下去。
又换了一盘热气腾腾的晚膳。
我拿起筷子,一粒米一粒米吃着,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吃了许久都没见到碗底。
我从未吃过如此难以下咽的饭。
吃好后,看向了桌旁堆成山的奏章。
对,我还要处理政事,必须得看了,否则看不完,又会熬很晚。她已经很累了,不能再陪我这样熬下去了。
我拿了一本开始看起来,上面的小篆像蚂蚁一般爬过我的脑海,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往年的夏天从未像今天一样闷热。汗水不断流下。
忽然一阵凉风袭来,朕立马抬了头望去。
“夏日炎热,洛夫人吩咐奴婢在旁为陛下扇风。”子佩站在朕身侧,轻轻地扇着。
我又失望地低了头,继续看着。
可还是好热。
看了一本又一本,第一次觉得还剩好多,怎么也看不完。
昏暗的烛火摇曳着,里面映着她的身影。
“皇上,今儿个可真热,臣妾给皇上扇风。”她拿起一团扇轻轻地扇着,没扇一会儿就累了,“臣妾累了,休息一会儿。”
“好,要不朕给你扇一会儿?”我打趣着。
她抱着我的手臂,依在我的肩上,开心地说:“好啊!”
她还真是不拒绝。
我接过她的团扇,摇了两下,就被夺了去。
“不行!臣妾忘了,皇上还得批奏章,臣妾真是罪该万死。还是臣妾为皇上扇风吧。”她起了身又在旁边扇着。
“嗯。好。”我在刚看过的竹简上写了几字。
伴随着凉风,夏日也没那么燥热了。奏章倒是看得快,又选了几件重要的事欲在明天朝上讨论。
那烛火突然被风吹倒了下去又猛地立了起来。
“臣妾特意为王上煮了一碗荷叶冬瓜汤。可以清热解暑,抑制心烦气躁。”她端着晚膳和汤走了来,轻放在我面前。
荷叶的甘淳和冬瓜的清淡相得益彰。
她眨了眨眼,问道:“好喝吗?”
我笑着喝了一口,甚是甘甜,看着她点头道:“还行。”
“那以后夏日,臣妾天天给王上做。”她很自觉地坐到了我身旁。
“每日都喝这?寡人可不喝。”我装作嫌弃的模样看着她。
“那臣妾换着花样做。不过食材太有限了,要是过个几百年几千年,臣妾一定能做到每日不重样。”
“之后的事你又怎会知道?”我摇了摇头,就算卜筮之术再厉害,它定不能预测如此久远之事。
她只是笑。
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
美妙的夏夜一片沉静,欢快的声音再也不见踪影,她的宫里不再有灯火阑珊,一切沉寂了,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