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申时行进内阁帮他分担重担,张居正的动作很是迅速,第二天的时候,内阁的奏疏初稿就出现在魏广德书案上。
昨晚上临睡觉前,张吉还给后院递了张条子,说今晚张居正在府里宴请冯保。
依照魏广德的判断,十有八九就是和冯保商量这个事儿。
宫里的关系,魏广德现在是绝对比不上张居正的。
虽然他和冯保一起在缅甸赚银子,但并不代表冯保就会抛弃张居正,而选择全力支持他。
魏广德草草看过初稿,只修改几处文字,就叫进来芦布,让他把初稿送回首辅值房。
临近午时,就看到芦布匆匆从外间进来,在魏广德书案上放了一张纸条。
魏广德伸手接过来看了眼,不由得表情肃穆。
“终于还是要动手了吗?”
魏广德脸色很是难看,虽然已经打定主意放弃,但事到临头,终究还是有些不忍。
是的,手里这张纸条是刑部魏时亮送来的,就是首辅给刑部下条子,要下文抓捕何心隐。
按照信息,此时何心隐还在湖广讲学,为他创立的“求仁会馆”四处奔走。
如今朝廷禁止书院,于是书院自然改头换面,何心隐也把书院改名为会馆进行活动。
而从字条上,魏广德已经知道,张居正就是以何心隐违背律法,四处讲学和办书院的理由要缉拿他。
于是,魏广德果断拿出一张纸笺,快速写下一个字,然后丢给芦布,吩咐道:“送过去”。
芦布接过字条,快步出了值房,不过也看了眼字条上的字,“拖”。
能做的就这些,魏广德相信自然有人会给湖广去信,让何心隐快跑。
至于其他的,魏广德也不打算做什么了。
虽然朝廷下令禁止民间讲学、办书院,但真以此为罪名抓捕学者,魏广德都不知道正在脑袋是怎么长的,真打算自绝于士林。
这类事情,可以说但不能做。
最好的处理法子就是施压,让他们投鼠忌器即可,也保留了朝廷的威严。
不过刑部那边,魏时亮拖着不让刑部行文,而此时刑部尚书严清也就顺势把此事交给魏时亮处理,自己独善其身。
别看此事张居正当国,似乎权势滔天,但明眼人还是能够看到,那就是必不长久。
所以,严清接替王崇古出任刑部尚书以后,选择既不靠向魏广德,也不靠拢张居正,选择独树一帜,谁都不认,一切以律法为依据行事。
他这样的举动,倒是让他在朝堂上成功站稳脚跟。
须知,严清能够掌刑部,和他出身云南,朝中几无关系背景是有关系的。
也就是张居正和魏广德都能接受的白身,最起码不是自己的敌人。
启用这样的官员,也能给外朝一个印象,那就是他们不是任人唯亲选择官员,算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当然,这类官职也仅限于非核心的权利,比如兵部、户部、吏部等要害衙门,张居正、魏广德是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
何心隐的事儿,对魏广德来说到不算十分上心,所以并没有打乱他的计划。
当晚劳堪和魏时亮先后拜访了魏府,于是第二天,魏广德就下台子请都察院劳堪和兵部谭纶到内阁商议关于驿递的事儿。
“张科那边还没有回消息吗?”
内阁魏广德值房,谭纶坐下后就问道。
之前魏广德说有意让张科入兵部,谭纶也是知道他的,浙江巡按御史,曾暂代过胡宗宪的差事儿负责江浙剿倭。
要说工作,倒也没做差,看上去有点能耐,所以谭纶并不反对调张科进兵部试试。
“没有,算时间也该回消息了。”
魏广德看了眼劳堪,见他在摇头,于是也是苦笑道。
“或许,进卿还在考虑吧。”
劳堪插话道。
毕竟,张科一直表示自己不会再出仕,他厌倦了官场的生态,觉得还不如在家里做个富家翁好。
反正他已经进士及第,在官场里还要被上官压着,在老家他就是老爷,就算是官府的人看到他都得恭恭敬敬的。
没看到他张科的同年里都有谁,当朝次辅魏阁老。
“今日邀二位来,就是为了一个事儿,那驿递改革,都察院和兵部都是什么态度?
我想要了解清楚,也方便之后和首辅沟通。”
魏广德开口说道。
昨晚,劳堪过府把情况说了下,兵部劳堪倒是支持,但是曾省吾觉得驿递本来是朝廷传递公文、军情的系统,怎么能够从是民间书信传递。
而且,民间书信传递的需求有多大?
是否值得驿递专门开展这个业务,别做起来,但一年也没几个人送信,那民间书信传递看上去方便了少数百姓,但却辛苦了驿差,貌似得不偿失。
“兵部主要还是担心驿递民间书信数量不足,专门开这门生意很是不便。”
谭纶想想还是直言道。
看似只是送封信,好像并不花费什么功夫,但是书信从一地转移到另一地,中间根据路程会经历若干个驿站。
传输途中一点意外,可能就会出大麻烦,或许直接把信寄到不知什么地儿去了。
还有关于收费,大明的驿站虽然遍布天下,但是多是在城外,并不在城里。
而百姓,则可能生活在各处,这送信的差事儿,怕是也没人愿意去跑。
曾省吾是从实操的角度考虑,认为没人会愿意跑腿,关键是看不到效益。
魏广德看了眼劳堪,随即有点明白了。
他之前和劳堪商量的时候,倒是按照后世的做法说了下,那就是固定邮费。
只有邮费足够便宜,老百姓能用得起,驿递送信市场才能够被打开。
但是,这年头民间识字率不高,所以确实没什么邮政的需要。
一般来说,本地或者临近地区,就是托人带个口信,根本不会选择写信。
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市场,那些落魄读书人,如果能够写得一手好字,摆摊写字读信还是能混个半饱。
而在农村,就算村里没个秀才、童生总还是有几个吧,里长、甲长也都是要求识文断字的。
所以,对于异地亲属之间,还是有书信往来需要的。
“先不说这个,你们觉得邮费一封信定多少铜钱合适?”
魏广德先问道。
“之前,任之也说,福建那什么民信局只做省内业务,我寻思着,这年头省内书信往来怕是最多的。
所以,我觉得,以省为界,定下一个邮费,跨省再定下一个邮费。
但是投信,还可以让人自己送到驿站,可到了地方,怎么让收信人拿信也是个问题,怕不是得专门去送信才是。”
劳堪说道,“昨儿下午,我们兵部复杂驿递的主事倒是提出一个想法。
百姓有送信需求,可直接找到驿站,付钱送信,省内六个铜钱,外省是个铜钱。
而书信送到地头上,让驿差帮忙把信送到人家里,收信人得给驿差两个铜钱作为答谢。
一开始任之说的那什么几个铜钱就包驿递,还送信到家,是绝对不可行的,下面的驿差也不会白跑路办这种事儿。
民间这类跑腿的活儿,都得给几文茶水钱。”
“这个法子倒是好,最起码驿差能靠跑腿赚两文钱,应该就不会抵触了。”
魏广德点头认可,那什么年底分钱,倒是他想的唐突了,下面的人未必买这个账。
毕竟不是后世的社会,那时候邮政局有专门的编制,每月按时发工资。
最关键的还是,邮政和驿递差别巨大,虽然驿递也有工钱,但福利待遇肯定不比邮政系统。
这个行业,可是妥妥的国家倒贴钱,根本不要指望靠着送信赚钱。
驿递办差的那些人,每月的工钱其实很少,只能说勉强糊口。
你让他们义务送信,那是想屁吃。
“另外每个驿站在就近县城委托个铺子,帮忙接收民间书信,几封书信算一文钱,由你们定,你看是否开行?”
魏广德开始和谭纶讨论起来,主要就是针对兵部下面提出来的各种顾虑,一一做了分析和布置。
最后讨论的结果,虽然算不得多么完美,但也是这个时代最可行的方案。
初步的结果,省内寄信需要六个铜板,省外十个铜板,收信人还要付两个铜板的跑腿钱给驿站的驿差。
“一开始可能送信的事儿不多,但是估计一两年以后,这块的事儿怕就多起来了。”
这个时代,别觉得什么事儿都没有市场,其实不是没市场,而是没人去开发,还有就是太过繁杂,不好操作。
沿海出现民信局其实就已经说明,就算是古代,书信报平安也是民间的需求。
朝廷养着驿递,若是不加以利用,着实有些可惜。
还有就是,习惯的培养也有个过程,特别是随着社学推开,民间识字率提升,写信送信的事儿肯定会变多。
如果大明真向资本经济过度,民间人口流动性大增,对这方面的需求也会变大。
提前做一些准备,魏广德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明后两日,我们就把最后的章程定下来,报到内阁。”
最后,谭纶开口说道。
晚些时候,散衙前内阁小会上,魏广德也把驿递改革的事儿先向张居正、张四维通个气。
现在申时行还没有入阁,奏疏都没递上去,所以内阁还是他们三个人。
对于这类便民利民的政策,张居正、张四维自然也不会反对。
他们都有自己的渠道传递书信,但是民间这方面需求自然还是有的。
但说进京赶考时,书信只能通过会馆同乡传递,就说明四九城对于传递书信其实是有市场的。
不过魏广德并没有在此时把汇钱的事儿也纳入驿递,显然时机并不成熟。
大明下面的官员,吃拿卡要不要太多。
别到时候因此闹出风波,直接把惠民的邮政搞死。
此时,张居正还不知道刑部那边暂时卡住他要抓捕何心隐的事儿,或许对他不满,但也并不是多大的事儿,自然不会一直盯着。
不过几日后,张居正还是知道了,毕竟条子下去没有动静。
他在刑部也是有人的,很快就知道严清和魏时亮出手拦阻下来这事儿。
张居正没打算因此就和魏广德上了,作为首辅,他自然有其他手段。
办一个举人而已,而且这人到现在还在肆意诽谤他这个当朝首辅,还有朝政。
虽然此事和魏广德没关系,但他可不想事事被魏广德牵制。
于是,张居正直接给湖广巡抚王之垣写信,刑部不下文,他直接让地方上出手。
至于罪名,当然不会是诽谤他张居正,实际上要抓人,根本不需要他张居正定下罪名,下面人自己都会罗织。
后世因为吃饺子都能蹲两年大狱,就更别说这个时代了。
张居正的书信很快到了王之垣手里,对于在民间民声很大的何心隐,王之垣当然知道,更知道此事关系重大。
别看朝廷禁书院禁讲学,还发了明令,但真因此抓捕一个士林中声望很大的人,其中风险也是不小。
不过,只要避开是因为讲学而抓捕何心隐,那事儿就不会牵扯太大。
只是,如何罗织一个抓捕理由。
王之垣很快翻阅最近两年未完结案件,别说还真让他找到一宗,看似还算能够关联上的案子。
《明神宗实录》万历六年六月辛巳朔条下载:
“丙午,初,湖广靖州学生员贾邦奇,先后私传妖道金云峰、曾光等,捏造《大乾起运录》等妖书,诣永顺、保靖、酉阳三土司投递,纠合猖乱。未几,为宣慰彭龟年所获。曾光逃窜,抚按以闻。得旨:贾邦奇等会官审决,曾光严拏奏结,彭龟年赏银十两,余者吏部纪录叙用。”
其实王之垣能看出来,曾光十有八九就是白莲教徒,虽然蒙古白莲教已经被打压,但是大明境内教徒依旧猖獗。
这案子其实简单,湖广靖州府生员贾邦奇闲来无事,在路边碰上了一个叫金云峰的算卦神棍。
后经金云峰介绍,贾邦奇又拜会了“大师”曾光。
在湘西这个当时的穷山沟里,曾光是有点“神通”的,他除了占卜打卦之外,还略懂点医术,经常治病救人,人气也很高。
曾光还有着另一个身份,传播白莲教,忽悠信徒密谋造反。
一来二去,贾邦奇被曾光忽悠上了贼船,还成为了他们中间的骨干力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