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盐愣了愣,立刻开始后悔自己多嘴:“抱歉,我不知道……”
“不用在意。”墨微怔忡了一阵,渐渐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再也看不出一点刚才发呆的痕迹来,“反正哥哥他……我……我已经差不多全忘记了。”
忘记了?木盐眨了眨眼,并不太相信,只仔细看了看墨微的神情,然而她脸色温和带着笑,却又分明淡漠地很,丝毫看不出破绽来。
墨微盯着篝火,似乎是忽然之间就回忆起了很多事情,然而她其实并不想要回想已经过去的事情,只是有些画面一直执着地卡在记忆之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那是名为游戏的地方,她那向来温柔的兄长,躺在一片鲜血之中,笑着握着她的手:“微微……不要杀人……也不要给我复仇……否……否则的……的话……你跟那些王……有什么区别……”
要是杀人的话,她跟那些王,有什么区别?这一句话突然之间闯进脑中的时候,墨微几乎是想要笑的。
我不会杀人的,墨微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就像我那一天承诺过的一样,哥哥。
我会救人,不断地救人,倘若这样的话,在你心里,我才能跟那些王不一样?
她一直在救人,无论对方是谁,到如今,几乎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只是放弃思考了而已。
她脸上仍旧没有除了温和的微笑以外的其他表情,即便是看着她的眼睛,也绝不可能看出一点点情绪来,然而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就如同她其实从开始就很清楚里社的末路,也很清楚即便她救了那么多人,他们迟早也是会死的,或是死于自相残杀,或是死于饥饿与野兽,或是,死于游戏与王的恶意。
唯一真正拯救所有人的办法,是毁掉整个无域。
这不是一个很难以想到的方法,然而同样并不现实。墨微转头看了也在盯着篝火的木盐一眼,少年的侧脸线条青涩硬朗,还带着带着从炼狱活下来的人特有的坚韧的神色,能想象得出当初他怒斥无域的王的时候,是怎样愤怒到一往无前的神情。只可惜,随后而来的,本该是无尽的屈辱与折磨。
要毁掉整个无域,在她看得到的地方,木盐,陆衡舟,都这么说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或许有更多的人都这么想过,可是,不过是说说想想而已。如同陆衡舟所说,若是我有能力,王,你们已经死了。可是,我们大家,都并没有那个能力。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木盐再度开口问道:“微微,你相信世界上有神明和魔鬼么?”
墨微不算太惊讶地抬起头,却相当惊讶地对上了一双异常认真的眼睛。
他是真的,想要知道这个荒诞可笑而且幼稚得很的问题的答案。墨微盯着木盐,原本到嘴边的随意的回答被她咽了下去,她仔细思考了一阵,最后还是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或许真的有吧。”
“微微你不相信么?”木盐问道。
墨微托着腮帮子,眼神清透明亮,倒映着火光:“木盐,你相不相信,或是你信仰什么,只有你自己能决定,与别的人,与我的想法,全都没有关系。”
木盐抿了抿嘴唇:“我只是……”
他停住了,没再说下去,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墨微盯着火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一如往常柔美地笑了笑:“我以为你会直接问我,为什么特地来救你。”
木盐当然不傻,他不可能只靠信仰维持一个几百人的教团,要是他怀疑墨微的居心也无可厚非。听着墨微这么问,少年呆了呆,突然扶着墙撑着地爬了几步,牵动了浑身的力气,不得不停下来喘气,急切地说道:“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目的,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救我,我不在乎,你救了我不是么?那我欠你一条命,仅此而已啊!”
他是天真、单纯、善良的。这个认知远比“他是个骗子”这个可能性来得更加令墨微头疼。墨微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暮色中天空,游戏的标志洒下柔光,笼罩在远方的丛林中,不时有巨大的鸟类从空中飞过,发出一连串粗粝难听的叫声。
“木盐,”墨微仰着头道,“这种大鸟,叫哈斯特巨鹰。”
木盐顺着墨微的目光抬头看过去,他记得这种鸟,当初墨微就是从一只这样的巨鹰身上跳下来的,他回过头,看着墨微从地上爬了起来,把架在火上、已经沸腾的汤拿了下来递给了他:“喝一点吧,吃点东西,才能有力气。”
木盐没吭声,顺从地接过碗,刚凑到嘴边,便听着墨微道:“等你恢复了力气,我教你借住哈斯特巨鹰长距离移动的方法。然后我就可以带你去,去稍微看一看这个世界上,我所见到过的所谓神明的姿态。”
木盐猛地抬起头,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
晏临坐在自己的山洞门口,安静地盯着某处,思考一个严重的问题。
在她对面,终黎陌居住的洞穴门户打开着,终黎陌人不在,几乎称得上是一片狼藉。看得出来,他离开之前根本没管堆了一地的食物,无数大小动物撕咬、打斗过的痕迹,伴随着一大堆空空的包装袋,散乱地遍布一地。
晏临看着面前得一片狼藉,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待会儿看终黎陌回来应该说什么。是应该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呢?还是应该幸灾乐祸一下?毕竟游戏好不容易得来的奖励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被动物吃掉了?
她咬了一口手里刚刚烤熟的羊腿,看着远处不紧不慢走回来的男人,他仍旧是清清爽爽的模样,衣衫整齐,几乎是连一个褶皱都没有,很容易能够得出结论他必定有着严重的洁癖。晏临抬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黎陌高高兴兴地问道:“阿临,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晏临歪了歪脑袋:“终黎陌,你究竟是什么人?”
终黎陌听着晏临这一声不伦不类的问话,直接转过头去,只看见自己山洞之前堆着的一大堆空空的包装袋。他笑了笑,立刻领悟了晏临为什么会这么问。
晏临的怀疑很明白,倘若他真的是一个偶然居住在这里的职业玩家,为什么会犯下这种错误?居然丢下食物不管自己就出去了?职业玩家既然是拿命赌奖品,必定会对自己换来的奖品看重得很,没道理如此不上心,任由它们随便堆在山洞门口才对。
终黎陌伸出双手,在脑后插入短短的头发里,仰头看天,随口开始认真地、好似确有其事一般地扯淡:“阿临,我刚才为什么会急匆匆出去、以至于顾不上好好收拾这些食物的理由,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听的好,毕竟有些行业机密,倘若你听了一点点,就相当于是说你也一只脚跨进来了,我以为,你并不像做我这一行的。”
因为离开太急所以没顾得上?晏临将信将疑地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却看见终黎陌毫不在意地转身,背着手溜达了两步,伸手掀起了自己一个陷阱的盖子,随即“哦”了一声。
晏临立刻分了心,好奇地转过头去:“有收获?”
终黎陌随手甩了两把刀下陷阱,便听见一声尖叫,是类似鹿的声音。这一声一出,旁边的陷阱里大概是因为物伤其类,立刻也传来悲鸣,终黎陌每个有猎物的陷阱甩了两把刀,才算是让他们彻底安静了下来。
“收获不错。”终黎陌满意地摸了摸鼻子,抬头看了看那一地的包装袋,“起码是把本钱赚回来了。”
晏临顿了顿,没多说什么,倒是终黎陌突然很高兴地抬头,彻底说了一句跟之前的话题完全无关的话:“阿临,我看你一个人过得不错,身手好像也还可以。我会相当不错的武功,我正好有闲情逸致教人,你要不要跟我学?”
晏临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武功?
那种传说中可以点穴运气、隔山打牛、杀人于百步之外的东西?
这种从一个后现代生存游戏一下子穿越到古代武侠小说的感觉简直不能更加诡异。
晏临挣扎着试图自我安慰:或许只是我听错了。再或者,只是眼前这个人精神错乱了,再或者,还有可能我们理解的武功并不是同一种东西,毕竟是新的语言,说不定是翻译问题。
终黎陌盯着晏临复杂多变的神情看了一会儿,又笑了笑:“我会的武功没什么神奇的地方,只不过能让你更加能打一点。这样吧,我给你数五个数的时间,要是你不说要,那就算了。”
晏临嘴角抽了抽,正要吐槽这里面简直多得难以吐槽的槽点,便见终黎陌双手插在裤兜里,只凭双脚轻轻跳了两步,一下子顺着树干如同平地一样直直地跑了上去,用单脚倒挂在树枝上。
“五。”
晏临立刻被惊得呆住了,。爬树这种事情她不久前就学会了,然而只凭双脚在几乎竖直的地方如同平地一样行走、这种以前只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场景突然发生在眼前,虽然知道职业玩家肯定很强,然而还是反应不过来
“四。”
终黎陌仍旧是双手插在兜儿里,轻轻松松地一勾树枝,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一圈轻轻松松地落了地。
“三。”
在晏临目瞪口呆的空挡里,终黎陌的速度居然再次变快了不少,那道白色的身形几乎是突然就不见了,下一刻就已经出现在树干旁,不知何时藏在手心里的刀飞快地拉出一道银白闪亮的弧线。
“二。”
他面前的那一课大树晃了两下,轰然倒了下去。
“一——”
“我要学!”晏临几乎是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终黎陌背对着晏临,伸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在晏临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嘴角慢慢地勾起一点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