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看着李吉朝的孩子李祥阳和李吉汉的孩子李祥珏依旧奋力的在田里劳作,他看着偌大的李家如今败落成了这个样子,加上如今已经十九岁的李多圪还像个孩子一样的有今天没明天的过日子,突然觉得自己也不能任由两人在李吉汉这里闲下去,于是他决定带着李多圪去城里闯闯,就跟当年的李庆汀一样,赤手空拳的在那里打出了一份家业。
民国三十八年三月春天,解放区的地盘日益的扩大,越来越多的城市已经被解放,百废待兴,万物复苏,李钰想着这个时候最是能闯出一片天地的时候,另一方面他更加担心刘文汉和李盛灼他们的下落,起码让他知道他们现在是生是死,之前从村子里被抓出去的年轻人逃出来了两三个,他仔细问了很久都没有打听出来他们的下落直到有个年轻人说:“与其这样打听倒不如去市里,那里逃回来或者没走的人更多,实在不行就直接上衙门里面问。”
民国三十八年四月初,李钰带着李多圪辞别了李吉汉一家人就往青榆市出发,李祥花也想跟着去,李钰宽慰道:“等我们站稳了脚跟你在过来,反正秋收结束后还要看你们成亲呢,也就短短的半年时间,大不了你要是想他了就来看他么。”
不说最后一句还好,一说完李祥花的脸上羞红了一大片就跑开了,李钰笑着看着她的背影随后看向了李祥珏,他拍了拍已经十七的李祥珏说道:“我会的都已经教给你了,好好学,等到时候把你接到城里来,去过不一样的人生。”从李祥珏亮晶晶的眼神里他顿时有些遗憾:若是这个小伙子是我弟弟该多好啊。随后他看向了一脸单纯的李多圪,他不禁回想起了李庆汀曾经的话,他说道:“多圪这个孩子吧,即使天大的事情压在他身上,他也不会愁,总之他能做个田园野农,过个安稳的日子,他不是个开疆扩土的人。”
李吉汉的反正到时让李钰吓了一跳,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越大人越脆弱,李吉汉仿佛像是跟他们生离死别一样,李钰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别忘了咱们两家还有婚约呢。”
李吉汉紧紧地握住李钰的手,看着他脸上的疤痕说道:“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啊,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有危险赶紧跑,别太为难自己,大不了回来,我养你。”
李钰抱住他几人告别过后,李钰跟李多圪就带着行李上了马车就去往了青榆市,李钰也没有想到自己真的能踏出这一步,马车行驶在道路上路过半山腰上的祖坟,虽然是远远地但是李钰一眼就能看到,他望着那群人内心说道:“也不知道这一步是对还是错,但总得试一次,对吧。”
初夏的风总会带着青草的气味扫过人们的脸庞,李钰贪婪的享受这样的轻柔,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吸满了青草的气味,随后一吐为快。
马车缓缓地行驶到了阳谷县,路过县门的时候李钰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梧桐树,李钰觉得很久不见于是让马车停了下来,刚才还枕在李钰腿上睡觉的李多圪被惊醒,他揉了揉眼睛迷茫的看着车床外面说道:“这么快就到了?”
李钰起身说道:“没,阳谷县,咱们回去看看。”
李多圪被李钰拽下了车,其实对于李多圪来说他所有的记忆都在茶果村,阳谷县只是存在在李钰的记忆里,他们下车之后四处转转,李多圪觉得无聊但是看着长街人声鼎沸,一阵一阵的叫卖声传来他心痒难耐的跟李钰说道:“大哥,我想去买糖葫芦。”
李钰转过头看着比他还高半个头的李多圪,突然伸出手揪住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能不能长大一些!”说罢就从兜里掏了些钱塞到他的怀里,李多圪兴高采烈的拿着钱就拱进了人群里,他无奈的摇着头就走向了大梧桐树下,他此时突然有些羡慕李多圪,在他的回忆里只有简简单单的茶果村和李吉汉一家子,没有这么多的人在他的生命力出现又消失,他回想了这些年来总是在不断地去跟其他人告别,有些人他们见了一面之后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他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了,离开的时候没有好好告别,有些是言语激烈,有些是普通问候,他常常在想,若是这二十年来一直是过得太平日子,那么他现在跟他们又是怎么样的相处。
李钰伸出手摸着粗糙的树干,此时微风吹拂,李钰感受到难得的轻松,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初夏的味道,就在这时候他隐约觉得身边有个人,他感受到那人的气息十分的熟悉,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四处寻找,就在右侧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着军装的人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李钰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右脸上那条触目惊心的疤痕让他自卑的低下了头,赶忙整理了一下衣领希望用此来遮住。
他看到那个年轻人一步一步的移动到他的面前,李钰有些不自然的想要逃离这里,他看向长街没发现李多圪的身影,他准备去找,结果转身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一把就抓住了李钰的胳膊,他身后的几个士兵也要上前却被那个年轻人制止。
李钰见那年轻人眉眼浓郁,眼睛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嘴唇微微的颤抖,李钰此时却平静了下来,就在那么一瞬间,李钰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年轻人,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眼睛轻声的问道:“多圩?”
二十八岁的李多圩再次出现在李钰的面前,李钰震惊的看着李多圩,细细的端详着他的面容仿佛要从在现在的样子去寻找小时候的痕迹,李多圩由于激动紧紧的抓住了李钰的胳膊,顿时他的手背连同胳膊暴起了青筋,他刚要开口头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李多圩捂着头只觉得湿漉漉的一片,他摊开手掌发现手心有血,李钰被吓坏了他朝后面看去只见李多圪挥舞着木棍让李多圩手下的士兵不要靠前,他走向前来挡在李钰的前面指着李多圩说道:“休想欺负我大哥!”
李多圩看着眼前的少年又看了看李钰,头一阵的眩晕,等他的脑袋终于清醒就看到李钰揪住李多圪的耳朵把他带到自己的面前,按住他的头给李多圩鞠了一躬说道:“这是你二哥。”
李多圩幽怨的看着李多圪,刚才还激动的神情现在被他一棍子打的顿时消了大半,李多圩见现在有人聚集了过来,赶忙吩咐人让戴上李钰就去了阳谷县的军营里面。
李钰再一次的来到了县里的军营,到了李多圩的办公室,他吩咐了手下先出去,又看了看李多圪让手下把他也带出去,李多圪拼死护住李钰不走,李钰安慰了他几句李多圪就乖乖的出去了,临出去前威胁李多圩道:“敢欺负我大哥小心我揍你。”说罢挥了挥他细嫩的小拳头。
身边的警卫一笑就带着李多圪和他之前买的糖葫芦离开了房间,此时房间里面就剩下他们二人,李多圩看了一眼李钰就转身走到了桌子旁边,背对着他拿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手上激动颤抖暴露出了他此时内心的慌乱,一不小心就烫到了他的手,他忍着疼痛挥了挥手就把那满满的一杯水放在了茶几上,李多圩避开李钰的目光走到沙发上说道:“来这边坐吧。”
李钰走到李多圩的身边坐了下来,李多圩有意的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了一些,李钰也没在意眼神一直看着李多圩,他忍不住的问道:“这些年你还好么?”
李多圩的眼泪流了下来,但是让他不经意的给擦干了,此时他委屈的像个孩子一般的赌气道:“好多了。”
李钰放心的点了点头,但随后李多圩的一句话让他感觉到了疑惑:“你是不是失望了?”
李多圩见李钰困惑的表情他终于忍不住,眼睛通红的看着他抱怨道:“你当年为什么把我扔了,你就那么不喜欢我么?”
李钰紧皱起了眉头,他问道:“我何时把你丢了?”
李多圩气愤道:“就是你,你诓骗我在那里等你,可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回来。”
李钰听后思索片刻,他看着李多圩委屈的脸,觉得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于是他缓缓地站起身子,李多圩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李钰朝他说道:“你等一下。”
说罢就出了门,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坐在李多圩的身边在他的面前摊开手掌说道:“你看。”
李多圩看到李钰手心里放着一个精美的玉葫芦,李多圩拿起来看了好久喃喃自语道:“这是你给我的。”
李钰点了点头说道,“当年我也是个孩子,婶婶已经是那种情况了根本就无暇顾及咱们,我让你在原地等我其实我是回去找你了,可我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了,后来我们回到了家里,祖父、外祖父和大伯、舅舅派了好多人去着急,几乎能找的地方全部都找遍了可依旧没能找到,后来战争爆发我们都觉得你那么小顾及很难活下去,可家里人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你找到,可没想到这仗一连打了那么多年,我却一直被困在这里,大伯去了南方时常也传消息回来依旧没能找到你,我们怎么都没想到你现在......。”
李钰说道这见李多圩的眼里含满了泪水,他开口说道:“我当年是被井江的同志抱走了,我当时也怨你为何不来找我,我就说我在这里没有亲人,他们就把我带了回去,后来我参军打仗,我一直没有忘记阳谷县,我拼命的打仗争军功,我就想有朝一日我回来要亲口问问你,你为什么当年扔下我。”
李多圩再也没忍住扑进来李钰的怀里,他把这些年的委屈一股脑的哭了出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这么些年的不解竟然是个误会,他哭着跟李钰说道:“我回到宅院见那已经是废区,我听说家里的人都死了,听到你也死了我当时心都碎了。”
李钰难过的摸了摸在他怀里哭泣的李多圩,他的眼泪也流了下来,但却依旧安慰着他说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都过去了。”
两人在办公室聊了很久,李多圩说了自己在井江那时候的事情,读书写字一个不落,劳作耕地也样样精通,李多圩告诉他已经成亲了,对方是个很好的姑娘,当年他第一眼就被她的两条马尾辫所吸引,他说她笑起来像太阳一般让他感觉有家的温暖,但是现在北方战事在即,他们现在不得不分开,他们相信等到胜利的那天他们会在此重逢。
李钰看着李多圩现在活的他所期望的样子,顿时也放下心来,李多圩这时候看着李钰的脸问道:“大哥,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李钰跟他说了他们后来发生的事情,商行破产,大伯参军,大伯母牺牲,后来青榆市沦陷,祖母怒斥鬼子急火攻心去世,祖父拒绝了当维持会会长,连同叔叔跟鬼子同归于尽,全家退回到了宅院,最小的妹妹李多圲出生到失踪,婶婶熬尽了心血离世,为了生计他选择去做账房先生,姑父因朝自己开枪而精神崩溃被姑姑枪杀,后来听说姑姑带着孩子离开,胜利了之后又爆发了内战,他此做账房先生到最后因为身份暴露而被用刑,脸上就留下了这道疤痕。
李多圩震惊的看着李钰,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后方生活的日子虽然辛苦但是整个根据地的精神都是带有希望的,而李钰的生活充满着绝望,加上亲人的不断离世让他的精神备受打击。
李多圩心疼的抱住了李钰,不停的说着:“对不起。”李钰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