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二先生当然没有走错院子,但他也确实醉得不轻。
他仿佛真的以为自己误闯了旁人的别院,扭过头想要离开,脚尖却踢在了门槛上,然后结结实实地摔了一个狗吃屎。
苏梦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从对方烂醉如泥的模样,猜到了这人就是梅二先生。
江湖中有‘七妙人’,这七人在江湖中的风评一向不佳,他们多是旁门左道的逸才,恶,淫,邪者,尽皆有之,但‘妙郎中’梅二先生的恶名,却大多是因为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患者亲朋必然恼恨,于是这恶名便被宣扬开来,再加上梅二先生好酒如命,有了好酒,就算别人换他身上的珍稀毒药,他也毫不吝啬,故而由他散出去的毒,不知夺去了多少好人恶人的性命。
这么一个医毒高绝,行事乖张的大夫,此时正头脸朝地,狼狈地昏了过去。
苏梦把手中木屑拍打干净,绕过了梅二先生,离开小院,去药童的院子里喊来了广白和其他几个小童。
此时尚不过亥时,众人洗漱后多半未就寝,很快,大家便来到小院,看到了狼藉的梅二先生。
广白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先说苏梦为女子之身,处事不便,让苏梦回去休息,然后将烧热水,拿换洗衣物,熬醒酒汤等事情一件件吩咐了下去。
苏梦第二天一早,听闻梅二先生已经醒了酒,还以为自己会被叫过去问询一番,结果梅二先生对此事好似浑不在意,反而一大早去找自己的大哥,气愤地追问自己的陈年竹叶青哪里去了。
梅先生被烦扰的有些不耐了,给了苏梦等人银钱,让他们去市集为梅二先生采买。
苏梦已经好久没有热热闹闹地逛过市集了,想起上一次逛集,还是和柳余恨刚认识没多久时,他们一起穿过热闹的市集,去暗巷的交易点买身份牙牌。
梅先生的庄园地处偏僻,距最近的市集路途足有二十余里,梅二先生又放言要买上十坛酒,因此苏梦和广白,还有一名叫做天冬的童子,一起驾了一辆马车出行。
这马夫的位置,便当仁不让的交给了三人中唯一的大人。
苏梦衣着朴素,又戴了遮阳的斗笠,旁人看起来雌雄莫辨,倒像是一个清瘦男子。
她闲散地挥着马鞭,经过街边蒸包子的摊位,驼背的老板擦了下额头的热汗,虽然辛劳,脸上深深的沟壑中却烙着希望的笑容。
又经过路边的顽童,穿着虎头鞋的男孩流着鼻涕咬着手指,指着苏梦说了句:“漂亮姐姐。”手指却被一旁的母亲打了下来。
“不要乱指人。”母亲蹲下来,又温柔地掏出巾帕为男孩擦拭鼻涕和脸颊。
街边的乞儿悄悄投来艳羡的目光,马车内的广白放下车帘,不愿多看。
苏梦犹记得当初在花满楼的百花楼上,她站在俯瞰众生芸芸的视角,艳羡敬仰花满楼的心境。
如今自己身在芸芸众生中,却也开始感悟到了几分独特的意趣。
马蹄踏过飞扬尘土,踏过辛劳生活之人的汗水,众生如绘卷,苏梦压低斗笠,让自己在这绘卷之中不显突兀。
马车在客栈前停下。
广白和天冬二人进去,却又很快紧皱着眉头回到了马车。
“这家客栈里的酒已经被买光了。”
他们于是再前往下一处。
这一次他们前往的是一家酒楼。
酒楼一般会有着专门储存的酒窖,酒的存量要比客栈多上好多倍,按理说绝不会陷入没酒可用的窘态之中。
可是这次酒楼的店家却十分歉疚道:“不好意思,本店的酒已经被其他客人包圆了。”
“城中有哪里的大户人家要举办宴席不成?”
广白皱眉不解。
苏蒙却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那位嗜酒如命的梅二先生似乎是被人盯上了。
果然,接下来他们依次去了酒馆,酒坊,甚至还去了一些街头巷尾的私人的酿酒小作坊,但得到的却只有相似的回答。
“酒已经没有了。”
“酒已被人全包走了。”
两名小童现在也反应了过来,这是有人在刻意跟他们作对,提前将城中所有的酒都买了下来。
这番举动针对的是谁,已不言而喻。
广白冷笑:“又是求医不得便想着歪门邪道的,我家梅二先生虽然嗜酒如命,但最厌烦被逼着救自己不想救的人。”
他当机立断下了决定。
“走,我们回去。”
苏梦将马车掉头,没走两条街,余光却瞥到了路边卖醪糟的小摊,想了想,甩出了一锭银子,买下来了所有的醪糟。
他们日出出发,下午回到庄园,梅二先生虽然昨日才大醉一场,如今却又被酒虫勾起了欲望。
他翘首盼着马车,还未等苏梦把车停好,便一个健步越上了马车车厢之中。
可是他却并未能瞧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陈年竹叶青,只看到了一大罐散发着清甜香气的醪糟。
梅二先生如遭雷击:“我的酒呢?我的竹叶青呢?”
广白道:“梅二先生,城中所有的酒都被人给包下了,我们能买到的带点酒味的,就只有这一罐醪糟了。”
梅二先生眨眼间便想通了其中关窍,脸色沉沉:“好!真是好手段!”
嘴上的话虽然硬气,他的身体却十分老实地抱起了那一大罐醪糟,将其抱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苏梦将缰绳解下,询问广白:“梅二先生以往可曾遇到过此类手段?”
广白点了点头:“那可多了去啦,还有癫狂之徒掳掠了无辜,说梅二先生若不救人,便把掳掠来的人都杀了。”
“那梅二先生是如何处置的?”
广白眨眨眼,流露出几分不忍:“梅二先生说……那些无辜的人与他有什么关系?要杀便杀,他不乐意救,便绝不救。”
他咬了一下嘴唇:“所以,所以那些人都死了,义庄的人前来收尸时,还向门口啐了好几口唾沫。”
苏梦摇了摇头,感叹道:“梅二先生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