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芝豹这位广陵王同样铁骑仪仗出封地的,还有离阳其余几王。
离阳南境。
一支近千人的铁骑浩荡北行。
铁骑最中央,一辆奢华马车。
马车装金饰银,可谓奢华荒唐。
车厢内,一尊精致的香炉正散发着袅袅紫烟,徐徐升腾,烟雾缭绕之间,一名别着紫檀花簪的中年儒雅男子,悠然自得地坐在其中。
他伸出修长手指,轻柔地虚拍着那些沁人心脾的龙涎香气之上,看着那如烟似雾的气体缠绕着自己的手掌盘旋飞舞,竟是一副乐此不疲的模样。
偶尔间,这位气质高雅的男子还会兴致勃勃地凌空勾画写字,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从常理推断,马车之外可是整整一千名藩王的亲卫铁骑啊!能有如此独占马车且气势恢宏的做派之人,想必应是某位藩王。
这时,车厢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声响。
车厢外一匹神骏大马突然来到车厢身旁,马背上一个神骏男子伸出手指轻轻叩响了外车壁,叩击声不急不缓,却又节奏分明,连续叩了十余下之后方才停歇下来。
车内原本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俊美男子,此时终于慵懒地掀起了帘子。
映入眼帘的,是外头那一骑身材健壮的汉子,此人虽然身着便装,但依旧难掩其威猛之气。他面带微笑,开口向车内的男子问道:“纳兰,真不出来骑马试试看?”语气之中透露出几分亲切与调侃之意。
原来坐在马车中的并不是什么藩王,而是离阳这座王朝中声名鼎盛的无双谋士,纳兰右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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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东王赵睢率领着五百剽悍扈骑,似疾风般向南疾驰,他是众多藩王之中,唯一一个“南下”入京面圣的藩王。
此刻,赵睢面容枯槁而肃穆,静静地坐在一辆略显简陋的马车之内。
他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心中似有千头万绪难以理清,一旁的车窗微微敞开,偶尔有风拂过他那饱经沧桑的面庞,但却无法吹散他心头的阴霾。
而在世子赵翼这边,情况则有所不同,这位年轻的世子并未显露出丝毫特殊身份应有的架子,而是巧妙地混入了骑队之中,装扮得与那些普通骑卒毫无二致,若不是有心人仔细观察,恐怕很难发现这位看似平凡无奇的骑士竟是堂堂胶东王世子。
说起这赵家父子,多年前曾因与北凉王徐骁关系匪浅而备受牵连。
想当年,他们深陷京城旋涡,也是从那时起,他胶东王赵睢麾下锐嫡系,尽数被遣、被贬、被 发配,时至今日,仍旧没能恢复。
赵睢放下手中那本泛黄的兵书,轻叹一声,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笑容,唇起喃喃:“想来那徐瘸子定然是不情愿前来的,至于他那个声名狼藉的世子……不知是否有这般过人的胆识和魄力啊!”
言语之间,他竟流露出几分对往昔岁月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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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北凉王徐骁一样,让世子代替自己入京的还有靖安王赵衡。
三百骑由襄樊城出行。
乘坐马车的不是同样不是靖安王,而是靖安王世子赵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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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庞大而威严的王朝之中,淮南王赵英可谓是人尽皆知的存在。
说到这位淮南王,他的出名倒是与徐凤年的有几分相似。
这位王爷那算得上是出了名的懦弱。
可是如今,这位声名狼藉,性格懦弱的王爷,却只带着着寥寥数十名骑,便踏上了入京之路。
华丽车厢内,这位懦弱王爷正迷醉于烈酒带来的迷醉之中。
他面色通红,眼神迷离,手中还紧紧握着一只酒杯,时不时地往嘴里灌上一口烈酒,而在他脚下,横七竖八地摆放着众多空荡酒坛,粗略一数,怕是不下数十个之多。
就这般模样,看来在这漫长入京路,这位淮南王怕是没有多少时间是清醒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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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武帝城后便离了姜婻的温华,一路陪着黄三甲与那位永远都是呵呵傻笑的姑娘,一路走得很憋屈。
本来从北莽回来后,温华便打算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将自己这些时日所淬炼的剑术,向整个江湖展示,可是黄老头不允许。
当时走的匆忙,他也没来得及让姜婻给他些盘缠路费,如今被黄老头这么一威胁,竟直接束了手脚。
打也不打,走又没有钱的温华,只得憋屈的为两人赶着马车。
自从剑山取了那柄黑剑之后,温华便把它当成了宝贝命根子,恨不得无时无刻不捧在手心里。
驾着马车,又将黑剑仔细擦拭了一番后,温华才转头朝着身后的车厢轻呼了一声:“等到了京城,我该先去挑战谁?”
车厢内很快便出来黄三甲悠悠的声音:“东越剑池的白江山。”
“东越剑池?”温华倒吸以口语凉气,“听说那地方仅次于吴家剑冢,入京第一战便这种程度的高手,会不会有些过于......要不我还是先找个......”
“说来也是,你小子这三两剑的实力,直接挑战白江山,属实有些侮辱了别人。”
温华:“???”
“老头,不会说话就别说,小爷不把你当哑巴,什么叫侮辱了别人,我温华如今怎么滴也是一名三品剑修,怎么就不配与他们比剑了?”
车厢内传来一道嗤笑声:“啊,是是是,大剑修,要不就祁嘉节吧。”
“祁嘉节?”温华对江湖中人并不熟悉,但听老头这语气,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于是他有些心虚的试探性问了一声:“他是何实力?”
老人呵呵一笑,“放心,算不得什么绝世高手。”
听到说不是高手,温华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便就......”
他最后那个字还未说出口,车厢内的黄老头声音便又传了出来:“勉强算得上太安城第一剑客吧!”
“啊!”温华一惊,“老头,你玩我?”
“何出此言?”
温华无语,“就不能找个稍微次一点的?我可不想等小婻到京,听到的全是我温华挑战败北的消息!”
......
离阳皇宫最深处。
老太监轻轻推开深宫的大殿门。
在见到早已经等候在殿门外的老人时,他下意识的赶忙弯腰低头,恭恭敬敬的退步至一旁,不敢发出半分声响。
看到老人迈步入门后,也不敢有半分动作,更不敢起身追随。
老人自大殿门迈步而进,闲庭信步般走入大殿,径直来到那位离阳天子面前。
这位离阳王朝的皇帝陛下,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虽已渐露老迈却仍旧气宇轩昂。
他静静站于大殿正前方,深邃的双眸闪动着精明的眸光,在看到门口那位老人缓步走来时,竟流露出一抹罕见的温和笑意。
这位归为离阳黄超权势最甚的九五之尊,朝着那位老人抱拳微微躬身,对着老人作揖行礼,并恭敬的喊了声先生。
天子行礼?
天子之位,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天底下谁敢受天子的拜礼?
然后,这位老人却只是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对此习以为常一般。
老皇帝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老人身旁,压低声音轻声问道:“可找到了合适人选?”
老人那张略显沧桑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波动,他轻轻颔首,用那因断去半截舌头而显得有些含糊不清的语调,淡淡地说道:“宋恪礼。”
听到这个名字,老皇帝原本紧绷的面庞瞬间松弛下来,整个人都像是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至于老人为何会选择宋恪礼,老皇帝并不关心,甚至连原因都不打算多问一句。
当年,若非眼前的老人,他恐怕也不可能从当年的八龙夺嫡之战中脱颖而出。
换句话,可以说如果没有面前的这位老人,便不会有他如今的九五之位。
老人的通神手段,可见不一般。
不仅如此,老人当年策划了那桩震惊朝野的白衣案。
更是一手提拔起权倾朝野的宰辅张巨。
设计斥责驱逐威震天下的人屠北凉王。
精心策划阴谋构陷胶东王赵睢。
建言收北凉世子徐凤年入宫作驸马。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出自老人之手。
老人内里借儒家思想和法家策略治国,表面尊崇道学说排斥佛教教义。
这些年来,老皇帝这位天子,即便被世人称作提线木偶,也不曾有过半分对老人的不敬。
因为老人名叫,元本溪!
............
林鸦驾着马车,缓慢走在白茫雪地,时虽近二月,但越往北走,北风便愈发猛烈,宽大的官道旁,时常能看到许多大树不堪重负被积雪压断。
而当马车进入太安城地界范围后,车厢内的气氛也莫名冷了不少,连一向温柔体贴的红薯,时常都会有发愣出神的时候。
前些时日好不容易才刚刚活跃了一些的李白狮,如今更是噤若寒蝉,又窝回了车厢角落。
就连作为此行众人主心骨的姜婻,话语也少了不少。
车厢内。
姜婻捂着手炉,随意的翻看着手中的地图。
在地图正中央,有一个小标记,上面写着太安城三个小字。
自广陵道出发,一路向北,小半个月的时间,姜婻一行人竟已经走了近八百里的路程。
如今距离地图上的标记点也就只剩不至五十里的距离。
也就是说,即便他们速度再慢,明天也能进城了。
......
黄昏时分,夕阳破天荒的从惨白的霜雪中挣扎的探出了头,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
林鸦赶着已经跑了一天的疲惫骏马,缓缓停下了脚步。
今日虽然一路缓行,但却也不曾停过半刻,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歇脚之地,再加上此刻天色也晚,倒是正巧再次过夜了。
太安城虽算不得北方,但相较于广陵道和江南道而言,也已算是偏北地界了。
如今正值一月底,天寒地冻,凛冽的寒风还在肆虐猖獗。
可即便如此恶劣的天气,似乎也没挡住半点香客热情。
如今天渐傍晚,道观前仍旧还有不少香客停留。
坐在马车上的众人,此时也有些饥肠辘辘了,一见到有如此热闹的大观,心里都打起了算,是否要去里面讨要顿斋饭。
姜婻也不是个喜欢磨蹭的人,一念既成,当即便下了马车,朝着大观走去。
刚一下车,目光便被高悬在大门上方的那块金灿灿的牌匾吸引。
真武道观!
姜婻抬头看了眼大观上方的牌匾,不由得低声呢喃了一句。
而就在姜婻抬头驻足时,人群中一个背着道家符剑的中年道士,朝着姜婻缓步走了过来。
当姜婻目光收回时,便敏锐的发现了对面那个正朝着自己走来的道士。
待看清道人的相貌后,罗书嘴角突然微微扬起一个会心的笑容。
这个背着道家符剑的中年道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于武当山上一同吃烤鸡的王小屏。
这十年来,姜婻与王小屏的联系就没有断过。
因为姜婻的原因,此时的王小屏已是一名陆地神仙境界的道家仙人。
道家的一品只有两境。
指玄、陆地神仙。
十年前的王小屏,在看到姜婻削平大莲花峰的那一剑后,便成功迈入了一品指玄。
这些年,在姜婻的影响下,心境有了很大提升,从一位社恐的剑痴,逐步成了一位道心通达的道教仙人。
在道家江湖之中,龙虎山和武当山一直以来都是道教圣地,两者之间对于谁才是真正的道教祖庭争论不休。
多年以来,在这场旷日持久的争斗中,武当山一直都处于下风,然而就在五年前,这一情况有了不少改观,其改观的原因,便是因为眼前的中年道人。
王小屏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姜婻并未感到有多震惊。
毕竟当初自己告知他,自己准备入京城时,他便已经明确表示过,他也会前往。
作为离阳两大道教之一的武当山,离阳立储,武当自然也该有所表示。
真正让姜婻意想不到的是,在这远离道教名山的太安之地,居然还有这样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专门供奉着真武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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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小屏这位道家仙人的带领下,姜婻领着白狐儿脸几人也踏入庙宇。
或许是因为庙里的道人眼尖,瞧见这些来客身上所穿的衣服皆是不俗,身旁那个中年道人穿的更是正统武当山道袍,再加上他们个个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便也不敢怠慢,连忙招呼众人入膳堂用膳。
能在太安城这种地方,将一个道观经营得香客热闹,观主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动静就传到了真武庙内一位德高望重、地位超然的年迈道人的耳中。
这位老道人没有丝毫犹豫,在得知观中来了一群贵人后,当即便从后院走进了膳堂,亲自接待姜婻几人。
当他匆匆赶来,一番询问过后,竟得知此次前来拜访的竟是武当山辈分极高的王小屏真人!
一时间,这位年迈的道人满脸惊愕,然而,这份震惊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笑得如同盛开鲜花般灿烂的脸庞。
只见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蓬荜生辉”这句赞语,一遍又一遍,声音洪亮而激动。
要知道,龙虎山虽然一直以来都力压天下众多名山洞府,凭借其与当朝天子同姓的优势,再加上有那么几位位高权重的羽衣卿相助阵,可谓声势浩大,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高傲姿态。
更何况近些年来,武当山的势头也是丝毫不比龙虎山弱上半分。
再加上在世俗人眼中,那向来以平易近人着称的武当山,特别是大小莲花峰上那寥寥数位平日里绝不轻易下山的真人,同样也是有着得道高人风范的仙人之流啊!
眼前这位大莲花峰的王小屏王仙人,名声虽然比不上那位小莲花峰的吕祖转世,但也绝对是武当山最顶尖的那一部分人。
姜婻一行人入堂进餐时,也与那名道人闲谈了不少。
从道人口中,姜婻总算是清楚了这座真武道观的来历。
据老道人说,这座真武道观,曾历经沧桑岁月,它在动荡不安的春秋时期曾不幸毁于残酷激烈的战事之中。
......
后来,当地一些极具财富和权势的豪绅富贾们,耗费巨资重建这座庙宇。
这才有了如今这座占地面积达八亩之广,要知道,这样的规模在当时的离阳,已经是远远超出了的规制,但由于太安城民众长久以来的香火熏染,都很深受真武的庇佑,对这座道观怀有情感与敬意。
因此当地父母官也都对此事采取了宽容态度,乐于见到这一善举得以成行,于是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这种稍有违规的行为。
“原来是‘违章建筑’!”
姜婻心中忍不住恶趣味了一番。
用过斋饭后,老道人便亲自给姜婻这群人当起了向导,引领着这群来自外地的访客前往真武大殿。
大殿东西两侧分别矗立着两座配殿,与主殿相互呼应,形成一种对称之美。
踏入主殿,只见一尊高大威猛的真武大帝神像赫然屹立于中央,脚踏龟蛇的真武大帝神像栩栩如生,其神态威严庄重。
神像两旁的墙壁之上,则绘满了云气缭绕、神秘莫测的图案,这些图案线条流畅,色彩鲜艳,为这个真武殿增添了几分灵动与飘逸。
走在最前面的王小屏进入大殿后,率先给真武神像敬了一炷香。
跟在后面进来的白狐儿脸与李白狮等人,见王小屏这位道家仙人都上了香,便也纷纷学着他的模样,给面前的真武神像敬了一炷香。
见众人都上香,一旁的老道人眉眼微微眯起,显然是很满意众人的做法。
他作为此间观主,供奉真武大半辈子,其内心也是当真信服真武,如今见眼前这群贵人也敬拜真武,他内心自是欢喜。
可当他看到一直站在原地,似乎并不准备为真武敬香的姜婻时,眉头却是微微皱起,却也没敢开口多说什么。
然后,老道人眉眼中的变化,却是全都落在了姜婻眼中。
姜婻也清楚这牛鼻子老道刚才在不满什么。
自己作为与她们一同进来之人,吃了它真武的斋饭,如今却连一炷香都不愿给它敬,属实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姜婻也有苦衷啊。
不敬真武,对于老道而言,确实有些不够尊重。
可当年武当山那一幕,姜婻也是记忆犹新。
倘若他当又去给真武敬上一炷香,怕下一秒,这真武道观便将不复存在了。
纠结许久,姜婻决定还是不做那个不尊重老人的人,还是敬一炷吧!
然而,就在姜婻准备伸手拿起一旁的素香时,一旁的王小屏却是赶忙将他拦下。
姜婻有些无奈的看了眼一旁的老道人,发现对方眼中满是疑惑。
显然是没搞懂为什么这位武当山来的得道仙人会突然阻止香客,不过他并未对此深究,只是微微一笑
“你还是放过真武吧,它的观真的所剩不多了。”
姜婻:“???”
姜婻理直气也壮:“你这个牛鼻子老道,这话是何意思,说得好像它真武的道观都是我毁似的。”
王小屏满头黑线,一脸无语,就差直接将那句,难道不是说出口了。
还真别说,当姜婻从武当山下来后,这十年时间内,基本是把北凉境内绝大多数真武道观给敬倒了。
举头一炷清香燃,真武神像必玩完!
这一招,姜婻也是屡试不爽,他越是虔诚的给真武敬香,那间真武道观便塌得越彻底。
因此,王小屏才会出手将姜婻拦下。
武当山除了供奉三清外,也供奉真武。
这些年,得知了姜婻已经将北凉地界所有真武观都给拜倒后,他们更是直接将武当山的真武神像移至了偏殿。
武当山是真怕会有某一天,姜婻看到大殿中的真武神像时,突然心血来潮又拜了三下。
那......武当山又得多出一笔,不对,是一大笔不必要的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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