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9章 说再见（终章）
李皓宇如今身份特殊，一个已驾崩的帝王，怎能光明正大行走在这世上？
可他伫立于朗朗天地间，自有从容。
“阿昀，天大的事，也抵不过我孩儿的娘亲肚子饿了。走吧，开饭吧。”
说罢，他径自走在叶昀身前，往半山腰的亭台走去。
卿予正与盈盈在那里叙话。
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儿正一手扯着娘亲与姨母的裙摆，一手举着桂花糕。
大家入席后，
李皓宇殷勤的用竹筷喂卿予吃一块鱼生。
雪白的鱼生就这样温柔体贴的递到她唇边。
今日这么多旧友在，卿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可实在拗不过，把嘴张开。
可不知道哪个浑人，在蘸水里放了太多的芥辣，呛得她眼泪流了好多。
”你看，一听我六哥要来，还是这么容易失控。“
始作俑者在边上调侃。
卿予默默扶额，这么多年，才在心里夸他有长进，可适才叶昀一提到李寒星，心眼依旧比针尖还小。
叶昀握拳遮笑，“摄政王此番过来，可不单是为了小林大人。他听说小林大人携幼子与夫君同行，你觉得他会想什么？”
“会想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或者我又被那个才子迷了眼睛。”
卿予左右打哈哈。
她既不想身旁的醋爷别扭，也不想在名声上与李寒星再生牵绊。
“你以为我六哥是个草包。糟糕，他是冲着我来的。夫人，我们还是即刻动身走吧。”
李皓宇大感不妙。
他假死一事，可不想大白与天下。
他可是很要脸的！
“哈哈，表兄也真是了解你兄长。适才又有先锋令官到达谷口，密信上托我给你带话，说很想你与小林大人，说此生还想再见你一面。”
“不见，不见。”
李皓宇忙摆摆手，"；他见我做什么？”
“摄政王寻你，说要你和你夫人，百年后回归李氏宗庙。”
“我那时离开，就想过这问题。此生我不会再见六哥。我会为李家，再重开祠堂。”
李皓宇睥睨天下的傲气不改，他自信往后余生，也能光耀门楣。
况且当初离开，他就未给自己留退路。
"；摄政王在那年托孤之际，还握有密旨。若君王昏聩，可取而代之，或另立新君。"；
"；当初那般安排，已经考虑周全，也割舍了我与旧家 的一切牵绊。”
“夫君，你为了天下，殚精竭虑。妾身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卿予真心感激他。他舍弃了天下最大的家业，只为了她。
她牵袖举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阿嚏。”
“阿嚏。”
李皓宇刚饮了一口，忍不住涕泪交加，一个喷嚏若不拿手巾捏着鼻子，估计要打得惊天动地。
“对不住了，阿予忘了告诉夫君，这茶汤里，放了更多芥辣。”
卿予笑得眉眼弯弯。
“你们这夫妻，做的甚为有趣。可怜我老刘，一辈子太惨。”
刘凛羡慕的话中欲言又止，要不是被妻儿拖着，要维持长安城里的体面与富贵，他早就投奔李皓宇去了。
他自小就追随九王身边，两人既是主仆亦是兄弟。
“刘将军，你别看我此刻还作威作福，回去后，少不得要跪几个时辰。”
卿予为了某人面子，赶紧为他洗白。
她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算了吧，都不是外人。夫人说笑了，我怎么舍得夫人跪几个时辰，最多罚抄点女则，女戒罢了。”
某人还是很得意。他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有被夫人罚去面壁了。
“惟愿余生，还能有机会相聚。”
所有人纷纷举杯。
只有李皓宇默默嫌弃的望了一眼手中的杯子，心肝宝贝一样的夫人，竟然为了六哥，给他喂芥末，实在是让他不得开心颜。
因为药王谷被围，卿予不同意硬闯出去。
如今摄政王权倾天下，若行事不慎，恐怕会连累太多无辜的人。
“我去会一会六哥哥，也想再听一听他与兄长的旧事。”
卿予淡然道，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李狗子冷着脸，约莫在生闷气。
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腰，俯身在他耳边叮嘱，“我与李寒星周旋，只为求脱身。若他不允，你就从暗处出来，用剑胁迫他放我们离开。”
“阿予，你不怕我杀了他？”
李皓宇不置信的问，清泉宫中，他的予 儿为救南安王，不惜忤逆君王，以身涉险，当时怄得他快要吐血。
想不到，李寒星也有被弃之如破鞋的这一天。
“你是我爷们，也是孩儿的爹爹，而他谁也不是。”
卿予继续吩咐他，“阿梧，我今日只求脱身，与你余生相伴。也愿意兄长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一家人。”
夫君为了她，舍弃了他的母后，舍弃了天下的富贵与男人毕生的权势。
甚至百年之后，就连家族宗庙都进不去。
却愿意甘于平凡，卿予怎么可能不成全他。
当她身怀有孕，实火旺盛，脾气火爆，他也一味迁就包容。
这一生，有夫如此，她再无所求。
“最坏的结果，我们是夫妻，大不了生死相随。一家人，断然不会分开。”
卿予坚定的说，生离死别，一家子也要完完整整。
可逼死林家仅存的后裔的骂名，这世上任谁都要掂量掂量。
所以，她孤身见李寒星，也并非鲁莽，而是也有几分胜算。
席散后，卿予还与夫君在客房中歇了一觉，养精蓄锐后，才按叶昀的布置与摄政王李寒星会面。
“予儿，你可知这几年，六哥哥有多担心！”
六年未见，昔年俊美无俦的南安王，因为操劳国事，眉宇间更多了沉稳与沧桑。
反观卿予，也不似昔年那般娇骄，而是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
此时一见故人，李寒星只觉得喉咙发紧，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有传言道， 你路遇山匪，被掠夺去。本王这些年，一半心思在国事，一半心思在寻访你下落。”
“我如今自由自在，不敢劳烦六哥哥牵挂。”
卿予恭恭敬敬向这掌握着天下最大权柄的男人行了一礼。
“予儿，老九他如今对你好吗？”
李寒星嘴上问着，可却一点不想给九弟面子。
“当年还有一事，你不知道，他除了算计你和赵元其外。还算计了你我。”
“母妃本来答应我，要成全我们的婚事。可有人给母妃呈了一件东西。……”
李寒星从怀里取出一方旧帕子。
帕子绣法稚拙，绣着的鸳鸯像鸭子。
“那年我们婚约初定，老九闯入母妃宫中，亲口说，林府小姐以终身相托，请他去征伐北奴。”
“什么？”
卿予一时间气得瞠目结舌，这个浑人。
那时她才十三，豆蔻姑娘，心思纯净，怎么就背了这么大口锅？
李寒星难受的说，——
“母妃原本有意拉拢你兄长，为我登极之路筹谋，怎么会反对你我婚事？若非九弟那混账污你名誉，母妃断然不会阻碍我们的姻缘。”
李寒星还记得在丽妃弥留之际，亲口说出当年真相时，他一个人在大雨中枯坐半日，心痛弥漫，悔不当初。
可那时候，卿予已嫁东宫，是他弟媳。
就算他有再多的意难平，又能如何？
他性子温润，如何也做不出杀弟夺弟媳的荒诞事。
“九弟这等手段，予儿还甘愿一生一一世跟随他吗？”
李寒星怅然问道，单手握拳。
“今日予儿随我回长安，至于九弟那个混账，本王要绑他回去在祖宗牌位前好好跪上几日。”
果然图穷匕见，李寒星此来，只为了报仇。
或许是恨他当年毁婚之仇，也或许是报昔年成王败寇之仇。
“六哥哥说笑了，先帝他五年前已驾崩。我与他，早无关系。”
卿予镇定自若，生怕露出破绽。
也怕李皓宇沉不住气，会从暗处冲出来。
“这样的爹爹，怕教养不好孩子。予儿，你随六哥哥回长安吧。那里有你兄长，还有崔逖，……”
李寒星循循善诱，偏偏卿予垂眸一笑，眼中似有哀伤。
当年李皓宇已经下定决心带兵出征，叶昀不甘心表兄做无名英雄，非要故弄玄虚，给她传话，说什么“欲破此局，非东临王莫属。”
她不得不盛装打扮，私下去王府求他。
而他出动王府所有人迎她，自己却躲在书房。
还装模做样，关门不见。
岂料卿予就是他命定的天魔星，懒得和他拖延了，干脆出言威胁，
“你若不出手相助，那兄长兵败之日，我就撞死在你东临王府邸前的汉白玉狮子上。”
一句话，把李皓宇气笑了。
可在他答应替兄出征之后，卿予也万般不舍，第一次扑在他怀里，扎扎实实哭了一场。
哭的肝肠寸断，心都碎了。
“为了予儿的这一滴泪，九哥哥就算死，也犹荣。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所有往事涌来，卿予眼中忍不住含泪。
她难过的说，——
“先帝爷驾崩的消息传来，我那时已过中原，也盼望那是他诈死一场。如今斯人已逝，你我都不必执着。”
“予儿也常常在想，这一生，若能受得了憋屈留在皇宫，先帝会不会就不至于英年早逝？”
卿予怅然良久，“今日得见故人，还能与六哥哥相聚，也算人生幸事。”
“予儿，你随我回长安。以后，你要做女官也好，要在长安着书立说，开设书院也罢，都随你心意。”
李寒星眼神殷切，“正如你所说，得见故人，实在不容易。你漂泊在外，我不放心，也难以向你兄长交代。”
“予儿在此谢过六哥哥。可这天下风物，北地冰雪，西域风情，南方山峦毓秀，东海烟波浩渺，高原星光璀璨，我皆未一一见过，再不想困于长安的方寸之地。那是男儿争夺功名与野心的权力场，却不是我这自由散漫贯了的人的久居所。”
卿予取过茶杯，“六哥哥，予儿今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一个时辰后，李寒星被长安三封急报催得，不得不带兵离开。
这乃刘凛所为，不然，卿予夫妻两人不好脱身。
三日后，夫妻二人在刘凛与叶昀等旧友的目送下策马离开。
“阿葳，你爹爹可有说何事来接你？”
刘凛不甘心的问叶昀牵着的男童。
男童虽然三岁，却长得秀雅端方，不似他那自小尊贵跋扈的爹爹。
外甥像舅，已然有几分大学士林淯城的风姿。
“娘亲说，让我跟着叶谷主好好学习医术。待学成那日，就随着谷主行医施药，并未说，何时来接我。”
小童朗朗回答。
原来今日山谷中，一曲《广陵散》成为分别绝唱。
这一去，山高水远，故人难见。
（写的那么痛苦与断续，终于完结了。感谢一路追书的宝贝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