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房间,沈绍安翻箱倒柜,终于在他从来没进过的书房的一堆宣纸底下找到了尚未开封的文房四宝。
他喊了仆从进来替他研墨,等墨研好将人赶出去之后,开始抓耳挠腮给赫连瑾写回信。
不拿笔时觉得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跟赫连瑾说,一提笔就脑袋空空。
他刚写了个“阿瑾,你好。”觉得太过刻板疏离,连忙把宣纸揉了揉扔掉,重新写道:“阿瑾我好想你……”
刚写完,沈绍安就“咦惹”一声打了个冷颤,赶紧将宣纸揉成一团。
不大会儿工夫,地上就堆了一大堆纸团,沈绍安面前的宣纸上仍然一片空白。
唉,写啥呢?
沈绍安突然想起了赫连瑾来信中提到的那窝燕子,脑中灵光一闪:他不会写,但是会画啊。
以前上学的时候,他还学了一段时间的漫画,简笔画还是可以的。
于是沈绍安找了一支狼毫细笔,舔足了墨,细细勾画起来。
不多时,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就跃然纸上。
画的是燕子一家。
沈绍安想了想,又在窝里趴着的燕子身上小小写了个“美瑾”,然后将叼着虫儿努力往巢穴飞的燕子身上写了个“帅绍”。
最后在燕子巢穴上写了个摄政王府。
窝太小、字太多,字迹糊成了一团,只能勉强看得出来。
画完这幅,沈绍安又突然想起离京那日,他跟赫连瑾说的悄悄话,捏着下巴嘿嘿一笑,重新拿了新的宣纸,刷刷几笔,一幅让人看了脸红心跳的避火图就勾勒完成。
沈绍安揉了揉鼻子,心道自己果然还是更擅长画这种带小人图的。
他想了想,将跪在地上那人头上画了一顶歪戴的官帽,又在那人脸旁点了几笔泪。
当然两个人颧骨和鼻梁处也都细细瞄了几道代表红晕的线条。
瞄完之后,整个画面顿时变得……活色生香。
看的沈绍安都有点口干舌燥、蠢蠢欲动了。
他做贼似的看了看门口,吹干了墨迹,将两张画折好,与父亲给他的那份名单一起放进一个信封里。
对着光照了照,又捏了捏信封:嗯,厚度足够,可以交差了!
刚要用浆糊粘住,又重新拿出来,在那份名单上又添上一个名字。将两张图单独折了,放在名单里又折了一遍,这才装进信封,重重糊好了,拿着信高高兴兴去了宴客厅。
沈绍安一进门,沈乔安看见他立刻惊了,“绍安,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怎么整个人跟钻了灶头一样?
厅内服侍的侍女们一个个捂着嘴笑得小脸红红,沈时戬手里的筷子已经扬起来了,看了看旁边的赵弗,又强忍着放了下去。
只拿一双眼睛狠狠盯着他。
沈绍安不明所以,抬手一抹脸,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手上全是墨汁。
刚才这一抹,估计这妆补得挺匀乎。
难怪出门前那守门的仆从愣了一下,又喊了他一声。
当时他急着过来,连停都没停。
赵弗捂着嘴笑得浑身发抖,看着鼻头、额头、嘴角、下巴全是墨汁,头发乱得跟草一样的沈绍安,心下暗道:看来这封信写得挺费脑子。
不知道能不能安抚一下快要疯魔的摄政王,让承恩寺的和尚们休息几天,也给朝臣们留条活路。
沈时戬气冲冲道:“这个臭小子,着实欠打,看看这弄成什么样子。就这般来见客,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赵弗笑道:“少将军这是真性情,不知道有多难得。大将军千万莫要过于苛责了。”
沈时戬道:“赵总管也别总惯着他,免得这小子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老夫真是,看到他就满肚子气!”
赵弗心道:哎哟您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有人不知道多想天天看到沈九爷,恨不得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便是怎样都觉得是好的。偏这当爹的这般不知足。
因着这句诚心诚意的“难得”,沈乔安对眼前这个总是一脸笑眯眯、看着就虚伪得很的老太监多了几分好感。
另一边沈绍安重新洗漱了,梳了头发,才重回宴厅。
宴席结束,沈绍安趁着父亲没注意,偷偷将信塞给赵弗。
赵弗悄悄捏了捏:里面厚厚一沓,应该写了好几页的纸。这下自己这趟差事,这才算是圆满完成了。
当天,赵弗离了赤水岭,连夜赶回都护府。
查抄完齐大福府邸又用了好几天,全部查抄完毕,赵弗拿着沈时戬派人整理出来的伤残的、战死的将士名单,押解着齐大福,浩浩荡荡出了云州。
车队后面,除了多出来的囚车,还有另一队人马:西缇的莫斯特勒和月薇郡主,也带着车队扈从慢慢跟了上来。
就在这蜿蜒数里的车队向京城方向缓缓行进时,一队骑兵也悄然出了赤水岭骑兵营,穿过西面的丛林一路往北,消失在茫茫草原深处。
距离北关千里之外的京城郊外,承恩寺。
赫连瑾辞别寂了大师,带着人漫步往后山走。
跟寂了谈了一上午,远离朝堂的尔虞我诈,呼吸着山中清凉的空气,赫连瑾胸中翻滚的浮躁渐渐平息下来。
这段时间,他越来越按捺不住内心的嗜血和戾气。
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嗜杀成性的疯子。正如没人知道,他十四岁之前,在见不着人的地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幼年的时候,因着生母位分卑微,他在宫里,活的连个没根的太监都不如。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天下着大雪,皇城偏僻的巷道里积雪漫过了脚面。一脚踩下去,松软的雪就从鞋帮处灌了进去。
四岁的赫连瑾将冻的没有知觉的小手拢在袖子里,吸溜着鼻涕快速穿过长长的巷道往景轩跑。
袖子里的小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面果子和一个银锞子,这些是皇后娘娘赏给宫里的奴婢们的。
当时凤仪宫的宫女老远看到他,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小内侍,你是哪个宫里服侍的?”
赫连瑾不敢说话,拘谨地抿紧了嘴。
他怕自己说出皇子的身份,会被人嫌弃。
好在姑姑也不在乎他是哪个宫里的,喜气洋洋塞给他一枚面果子和一个银锞子,“喏,今儿三皇子生辰大喜,给你也沾沾咱们皇子的喜气。”
赫连瑾低下头,还不等道谢,宫女已经将目光移了开去。
他看着手里的面果子,满怀欢喜:母亲一定没吃过这么好看的面果子,他想把面果子拿给母亲尝尝。
跑着跑着,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赫连瑾人小体弱,被这股力量远远撞了出去,扑通一声趴在地上,手里的面果子和银锞子也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