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虞是顺产。
自进入产房后,她的尖叫声就没断过。
好几次,孟今砚都想冲进去,但都被老太太给阻止了,她心里也担心也着急,但为了稳住孟今砚的情绪,她只能佯装镇定。
“阿砚,耐心些,小虞这是头胎,又是顺产,没有十几个小时是出不来的。”
光是听到这个可怕的数字,孟今砚就抓狂,在决定顺产还是剖腹产的时候,他和锦虞其实是有过小小的争执的,剖腹产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孩子就能出来了,而顺产,产妇则是要经历12-16个小时的痛苦煎熬。
他舍不得见她要忍受这般折磨,但她却很坚持要顺产,在她看来,顺产是孩子自己选择,主动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孩子既然选择她做妈妈,那她便要认真对待,顺产的痛,她抗得住。
一旁的锦祁听到锦虞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没忍住红了眼眶,他一脸担心问身旁的华玉珍,“外婆,我姐不会有事的吧?”
华玉珍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
“不会的,你姐是个善良的姑娘,老天会善待她这样的人的,我们要放宽心耐心等待。”
门内,锦虞失声尖叫,人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门外,孟今砚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如果不是他又继续吃了几颗药丸,他这会儿可能已经倒下了。
终于,在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门内传出一道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那道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孟今砚红着的眼眶却是没控制住,眼泪悄无声息的便滑落下来了。
小兔崽子终于出来了。
肯定把他老婆给累坏了。
门开那瞬,吴医生一脸笑意地从里面出来,“恭喜老夫人,恭喜大少爷,母子平安。”
得知这个消息后,大家再次松了一口气。
孟今砚是第一个冲到吴医生身前的,他掀开盖在孩子脸上的布,瞧见他皱巴巴一小团的时候,他轻轻地拧了下眉。
下一秒,抬步就要去里面找锦虞。
结果却被老太太给厉声喊住,“阿砚,这是你亲儿子,你倒是多看他一眼啊,别儿子都没看清,到时候丢了都不知道。”
孟今砚既嫌弃又温柔地看了一眼哇哇大哭的小家伙,“我看清了,长得很丑。”
众人:“……”
孟栖:“啊啊啊啊啊。”
他哭得伤心,孟今砚又多添补了一句话,“你别这么大声,吵到你妈了,小点声哭。”
众人:“……”
孟栖:“啊啊啊啊啊。”
不过这回,他真就是小声版本在哭了。
在孟今砚进去后,孟捡一脸稀奇地问:“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听得懂我哥说的话。”
吴医生解释,“这是胎教做得好,孩子在母亲腹中的时候,和爸爸有过不少的交流,所以,能够认得出来爸爸的声音……”
她说了很多,但孟捡却开始担心起来了。
当初,刚知道锦虞怀了他哥的孩子的时候,他可是没少去她面前凶神恶煞。
那些警告的话语更是不少。
此时此刻,他已经开始害怕孟栖给亲妈报仇了,要是他不跟他亲可该咋办。
屋外,欢喜的人不少,担忧的人却只有孟捡一个。
屋内,孟今砚单膝跪在地上,紧紧地牵住锦虞的手,他温柔地亲了亲她的掌心,害怕她生孩子会出意外的那种心悸仍在。
声音都是又抖又哑的,“老婆,辛苦你了。”
锦虞轻摇头,眼圈红红的,“不辛苦。”
而后,她轻提一口气问:“醒醒好看吗?”
孟今砚实话实说,“不好看!”
他这话叫锦虞哭笑不得,“像谁?”
孟今砚瞧着她白皙的脸蛋,精致的五官,就算是刚生产完,整个人还是跟个水蜜桃似的,单单就两个字便能形容——漂亮。
当即,他很利落地回,“像我。”
这是锦虞所期待的。
她再度轻轻地勾了勾唇,“那就好。”
这样的话,她就不用担心他睹人思人了。
之后的这十来个小时里,孟今砚时不时地跟她说几句话,为了就是不让她陷入昏睡。
终于等到吴医生进来说她可以休息了时,孟今砚强撑着的精神也荡然无存了,后面,等到她睡着后,他便没有任何意识的昏睡过去了。
胡先生在得知这件事后,和景云瓷大吵了一架,等到孟捡赶到时,便只听到胡先生那几句唉声叹气,“你这是要害死他啊!”
“你怎么能任由着他这样胡来呢?”
“你知不知道一下子吃那么多颗特效药,就算是没病的人,也是会整出病来的。”
“现如今,他已经是病入膏肓了,除非有解药,否则,神仙也难救他。”
听到这话后,孟捡连门都没敲,直接就冲了进去,他双眼通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病入膏肓和神仙也难救他,都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哥现在就只能等死吗?”
对于他的问题,没人回复。
胡先生轻叹了一口气,便出门了。
景云瓷和孟捡眼神对视上时,半点希望都没给他,只是点了下头,“他能够熬到今天,已经是个奇迹了,孟捡,抱歉,我救不了他。”
这话,是彻底给孟今砚判了死刑。
当即,孟捡身形踉跄了一下。
该怎么形容他此时此刻的感受呢,就好像天突然就塌下来了,他想顶住,但单单只靠着他一个人,压根就没有那种本事。
等到锦虞从睡梦中醒来,便听到温初月在她耳边哭,“顾风,怎么办啊,阿锦这才刚生完孩子,大少爷就倒下了,孩子还那么小,孟家好不容易有件喜事了,怎么大少爷……”
不待温初月哭着和顾风把话说完,锦虞突然出声,“你……你说什么?孟今砚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温初月和顾风皆是一脸惊讶地回头,两人想说她听错了,但锦虞却是目不转睛盯着他们再问了一遍,这次出声时,她的声音语调都是发着颤的。
“孟今砚到底怎么了?”
温初月怕她太难过,还想掩藏,但顾风却是红着眼睛说出了真相,“胡先生说,砚少没多少时间了,他……他让我们准备后事。”
闻言,锦虞倏地笑出了声,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压根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掉,“呵。”
“怎么可能?你胡说八道!”
下一秒,她连鞋都没穿,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后,便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身后,温初月担心的声音响起,“阿锦!阿锦,你慢点!你先穿鞋啊,你才刚……”
后面她说什么,锦虞已经听不到了。
她只知道,孟今砚不能死!
她都还没给他换到解药,他怎么能死!
抬手抹掉模糊视线的眼泪后,她加快了奔跑的步伐,她不能再心软了,她必须要马上跟他离婚,他的身体已经等不起了。
终于,等到她跑回到两人的卧室时,门口已经乌泱泱站满了人,每个人都红着眼睛在抹眼泪,但没有一个人敢哭出声来。
她刚进去,就听到胡先生在说,“老夫人,臭小子最多还能坚持一周,实在是对不住,是我没本事,我救不了他……”
在这期间,锦虞的脑海里晃过很多两人之前相处的画面。
最初,他强势又爱脑补,温初月还跟她说他打人很吓人,导致她非常地怕他。
后面相处得久了,她发现他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然后她开始试着和他好好地相处。
到了最后的时候,她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也明白了自己对他的心意,因为不想失去他,因为不想让两人留下遗憾,所以她勇敢了一回,在明知道两人身份悬殊,在未来的某一天,他可能会有倦了的心思,她还是义无反顾了。
而今,两人要面对生离死别,她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了,怎么会这样呢。
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的。
他可是孟今砚,他可是孟家的嫡长子,他既年轻又有能力,有钱还有权,他这样的人,理应在商场叱咤风云,理应长命百岁……
眼泪汹涌而下,她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孟今砚,她甚至不敢上前。
她害怕,她害怕她去摸他手的时候,他的手是冰凉冰凉的,她害怕他就这么睡过去了。
坐在床边的老太太,在听完胡先生说的那句话后,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了。
当她看到锦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进来时,她的眼泪掉落的频率更是快了不少。
她掉着眼泪冲她招手,“小虞,你快过来,阿砚最喜欢你了,你快过来同他说说话,你告诉他,我们所有人都舍不得他离开,你让他……让他争气点……不要这么快抛下……我们。”
一句话,老太太提一口气,歇一口气,说了很长时间才说完。
说完后,她起身,把位置让给了锦虞,“接下来你好好陪陪他,刚才胡先生已经给他扎了几针,过一会儿后,他就会醒过来的。”
没一会儿,满屋子里的人都离开了。
接下来,所有的时间都给他们一家三口。
锦虞从摇篮里抱出刚出生不到一天的孟栖,看着他还没长开的眉眼,她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造成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这半年来,孟今砚压根就不用受这种罪,而今,他更不用面色如此苍白的躺在这,是她造成的,怪她。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悲拗的心情,被锦虞放在孟今砚身旁的孟栖开始扯开了大嗓门哭闹。
见他哭得小脸通红,锦虞很不忍心地用额头去贴了贴他。
她声音是哑的,但语调却是温柔的,“醒醒,别哭,以后,你要多笑,你要乖,要听爸爸的话,等……等妈妈离开后……”
话说到这,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因为她压根就想象不到等到自己离开后,孟今砚是怎样的一个状态。
随着她那温声细语的声音响起,以及她轻拍着他的动作,孟栖不再哭闹。
他就只是懵懵地盯着她的方向。
他才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只会哭,不会笑。
甚至,他都看不清锦虞的脸到底长什么样,他就只能隐约感受到一阵光感,以及刚才锦虞抱他时,他感受到的熟悉心跳声。
趁着孟今砚还未醒来,锦虞找出抽屉里面的手机和离婚协议。
盯着“离婚”两个大字看了一会儿后,她心如刀绞,他们的婚姻是一纸协议开始的,而今结束,居然也要靠着那一纸协议才能结束。
看了一阵看的眼睛开始酸涩时,她极快地给陆沉舟去了一条信息。
【阿鱼】:今晚,让你的人来接我,另外,不要忘记你答应给我的解药,只有孟今砚服下后,景云瓷确定他身体里的毒素在慢慢消散后,我才会跟你的人走,不然,他要是死了,我会在第一时间自杀,至于你自不自杀,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我只告诉你,他死我也死。
收到这条信息时,陆沉舟刚从实验室出来,看到“自杀”两字,他心里有些赌,但想到今晚就能见到锦虞,他又很雀跃。
没关系的,就算此刻的锦虞再顾着孟今砚,等到他把她的记忆改掉,那么,以后他才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至于孟今砚么……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到时两天三夜的实验结束,孟今砚只会成为锦虞内心可怕的阴影。
想到这些,他就有些激动。
当即,他医用手套也没摘,直接回复,【好,我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他当然会信守承诺,毕竟,他可是很期待看到孟今砚痛失所爱的模样。
得到回复后,锦虞不再看手机,她垂眸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心情非常的复杂。
她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孟栖的小脸,音色微哽,“小孟栖,你要记住,妈妈很爱你。”
“在将来的某天,我们或许还会再遇到,但是,那时候的妈妈可能会忘记你的存在,所以,请你原谅妈妈,妈妈也不想那样的。”
孟栖给不了她回复,两个小拳头紧紧地拽着,依旧还是懵懵地看着她的方向。
锦虞当然知道他看不清她,但她目光依旧柔柔地看了他许久,他这么小小的一团,也不知道他们母子俩之后再见,他长成怎般模样了。
越看,她对他的不舍就会越多一分。
怕再看下去,她就要哭出声来。
瞬即,她别开目光。
然后就是在她别开目光的这一瞬,孟今砚拧着眉缓缓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胡先生扎的那几针叫他的四肢回归正常,睁眼那瞬,他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好一阵才察觉到自己的臂弯里躺了个小小人。
他垂眸,看到了孟栖那张皱巴巴的小脸。
他抬眸,看到了锦虞红着眼死命憋眼泪。
母子俩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猜,锦虞应该是知道自己没几天活头了。
不想她太难过,他抬手轻轻的牵住她放在被上的手,语调尽量漫不经心的,“怎么起来了?我还说要带着臭小子去看你呢。”
他突然醒来,是锦虞未曾想到的,因为这会儿,她的情绪还未彻底的平复过来。
待会儿她可是要向他提出离婚的。
四目相对,锦虞一声不吭,孟今砚眸中一片柔软,叫她到嘴的那些恶毒话语想说都说不出,最后,她只得先一步别开视线。
抿了抿唇后,她语气有些飘。
“孟今砚,我们的协议结束了。”
随着她这话落下,孟今砚的心咯噔跳了一下,有些不好的预感忽袭上来,他喉结轻滚,出声都变得有几分艰难了。
“你什么意思?”
这回,锦虞忍着巨大的痛意直视他漆黑的眸,“我说,协议结束,我们离婚。”
以前的时候,孟今砚压根不知道掉入十八层地狱是什么样的感觉,可在此刻,他真切感受到了,他的感官好像都不属于他了。
四周嗡嗡嗡的,她的那句“协议结束,我们离婚”八字,一直回荡又回荡。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只有孟栖啊啊啊哦哦哦的声音,锦虞垂眸看了一眼他,随后,从一旁的柜子上把那份离婚协议递到孟今砚身前。
她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毫无血色的唇里说出冰凉剜心的话。
“你都快死了,我不想当寡妇。”
孟今砚看着白色文件纸上四个黑色刺眼的大字体,浑身肌肉紧绷,眼皮一阵发烫,他发出一声极浅的冷笑声,“呵,你以为我会信?”
他看着锦虞的眼睛,似是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还要清楚,你不可能刚生下孩子,就要跟……”
然而,不待他把话说完,锦虞先一步打断了他,她嘴角的笑极具讽意。
“孟今砚,你未免对自己太过自信了,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真的爱你吧?”眼看着他瞳眸骤然瞪大,锦虞身子前倾,字字句句,都在往他心口捅刀子,“你听好了,我不爱你。”
“我要和你离婚,是因为我要趁着你没死之前,分走你一半的家产!你凭什么觉得往后几十年,我会守着你的墓碑过活?”
他不过就是睡了一觉起来,她就变得如此,孟今砚不是傻瓜。
他甚至能猜得到她为何这般。
所以,就算是她的话说得再叫人心寒,他也直面面对,“是吗?那为什么我给你的副卡,你从来都不花?锦虞,你想跟我离婚,理由不该是这样临时给出的,你该多做一下功课。”
锦虞知道他不会相信,所以,她再度重复,专说他不爱听的话,“孟今砚,我不爱你。”
“我还很讨厌你,我甚至觉得你很恶心,如果不是为了我外婆和弟弟,你以为我会心甘情愿答应你奶奶跟你领证吗?这些天来,我也不过就是想跟你演戏,如今,我演累了,想退出这个角色,怎么,难道你还要阻拦吗?”
她字字句句都在诛孟今砚的心,但他嘴角却挂着笑,“傻瓜,我已经快死了,你别这样,就算你去跟陆沉舟做交易,也救不活我的。”
她的计划被他一口道破,锦虞身子僵住。
但之后口不择言的话却是越来越多。
“我讨厌你的狂妄自大,讨厌你的自负,更讨厌你的阴晴不定,你这样的差劲,脾气这样的坏,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