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三天,经过一千多公里的车程之后,我和凌妙然终于到达了皂阁山,由于我们两个的花销实在太大,凌妙然只好又让程雨在手机上转了些钱过来。这是我第一次来江西,车子路过的很多地方都让我感到无比的稀奇,到达皂阁山之前,江西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有两个,一是南昌的八一大桥,桥体本身与其他大城市里的跨江大桥并没有太多不同之处,当有趣的是,这座桥的桥头两侧,放置着两座猫咪造型的石雕,两只猫咪一左一右,一黑一白,都成匍匐状,身形矫健,似乎正在随时准备捕捉老鼠一般,我用手机查了一下才知道,黑猫是用黑色花岗岩所做,白猫则是用汉白玉所做,每只猫都重达一百多吨,单就猫咪下边的红色底座就有三层楼那么高,整体看上去,两座雕塑的造型是既生动活泼,又震撼无比。
另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就是这里随处可见的瓦罐汤铺子,任何有地方特色的美食,终究还是要去到食物本身的家乡去品尝,才能真切感受到其最为本真的滋味儿,与广东的老火靓汤和福建的汤羹不同,江西的瓦罐汤更注重一个“煨”字,店里的师傅将一罐罐泥红色的瓦罐小心而精准的放置在一个夸张的大泥炉里,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时间,持久固守在泥炉底部的持文火可以将密封罐子里的各种食材所独有滋味儿以适宜的温度烹调到最佳程度,建议每一个来到那里的朋友都争取机会品尝一下,只有随意走进一家小店,其罐汤之味都是同样的正宗,特别推进肉饼皮蛋汤,拿皮蛋做汤其实两广地区也有,但和肉饼一同放进瓦罐里头煨熟成汤,我还是头一回尝到,汤汁对我味蕾上的刺激感觉还是挺新颖的。
到了皂阁山后,我对江西的印象是更上一层楼,这里这里山体巍峨,群峰环绕,远看之下,山中植被茂密,古树参天,初冬已至,漫山遍野的红叶与葱郁的松柏互相辉映,相得益彰,看久了,我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误入了某位古代名家的山水丹青之中而尚不自知。
山中自然是不能停车的,但周边的地区还是有人文所在,在凌妙然的指挥之下,我把车停在了一处修建在山脚下的养生山庄里。这座山庄规模并不算大,大多数楼房都只有两三层,房屋的建筑风格与古代道观极其类似,不仅如此,走在山庄之中,还不时能看见几个顶上盘发,身穿道袍的羽士散人,结合山庄里弥漫着一股持久不散的清雅药香味儿来看,这里应该是一个当代人修道养心的会所。
到了现在这个时代,能够吃饱喝足的人是越来越多,物质条件得到了满足之后,人就会不自觉的开始追求精神升华,市场经济时代,既然有这种需求的人多了,那自然就会出现能够满足他们要求供应商,所以这年头,不少名山大川周边都会有打着各种养生修行旗号的会所酒店,这些会所一般不会接待普通游客,而只会以会员制的形似对少数热衷分子提供长期服务,毕竟还是有钱人的钱最好赚。
就拿眼前路过的几个身穿道袍的男人来说,一个个的都是大肚便便,脸上的油光更是一个比一个厚,手腕上的白色环状印记则说明了他们经常戴表,看他们的年纪定不会戴啥电子表,而假表傻子才会经常佩戴,还有他们走过时,身体散发出来的雪茄味儿,即便是刚刚被香炉熏陶过,也难以遮掩,所以说,这几个已过天命之年的人,大概率就是某些集团的老总组团到这儿降三高来了。
“在这里住一晚,至少也要四位数吧?”
我看着路边走来的几个明显是富婆的大婶儿说道。
“不止”,凌妙然轻描淡写的说道:
“想必你能看得出,这里是会员制的,会员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到这儿住上那么一两个晚上,而是来跟大师上课的,吃喝住只是这里最基本的供应服务,洗涤心灵才是人们来这儿的主要追求,所以只有先花钱入群会员,才有资格买他们家的课程套餐,一个套餐,最少也得一字头的五位数,然后才能住这儿跟大师上一周的课,而到这儿来的,不少都是白金会员,他们的课程,一般一上就是两三个月,有的甚至一两年,所以你可以自己琢磨琢磨,这得花上多少钱?”
我:“我勒个去,什么大师啊,得花这么多的钱才能请他来给自个儿上课?他上的又是什么课啊?还洗涤心灵!”
凌妙然:“大师嘛,你不花钱又怎能体现出你对他的诚意,嗐,有钱人最苦恼的,是在抱着钞票入睡的同时,如何还能满足自己精神上的愉悦,这不,这里正好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
我:“我承认,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等我若是哪天中奖成了千万富翁,我也来这儿开个会员,看看哪位大师那么牛,能给我洗一洗心肺。”
正当我和凌妙然还在边走边闲聊之际,一个突然男人出现在我们身后,并以温和的话语打断了我俩的谈话,他说道:
“二位若是愿来,不用入会员,我们这里随时欢迎。”
我和凌妙然转过身,看到一个身穿轻便白衬衫和一条灰色宽松冰丝裤的中年男子正微笑着看向我俩,这人看着既陌生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会又说不出来。
凌妙然笑着对那男子说道:
“苏叔叔,好久不见。”
哦!苏叔叔,苏……苏仁之!对,他是苏太和的父亲,苏仁之,我记得老爸跟我说过,苏仁之在苏家喜欢主内,是他老婆荀芷薇的贤内助,从他刚刚的话中可以得知,这里想必就是他们苏家的产业。
于是我赶紧跟着凌妙然走上前,对苏仁之问候道:
“苏叔叔,这海岛一别又是一个月,您和荀阿姨近来可好?”
苏仁之冲我点头笑道:
“都好,都好,我们两个也就这样了,平淡就是福,倒是你啊小放,这才一个多月不见,我就听闻你做了两件大事,先是为你们院擒住了一个五通神,不久之后又独自抓捕到了你们院里的一个叛徒,一个是极具凶险的山鬼高手,一个可是你们院的五门七杰,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胆识和身手,后生可畏,嘿,后生可畏,你们沈家一门四代,还真尽出虎将啊!”
我:“嘿,苏叔叔,您过奖了,我的那些事儿啊也都是凑巧而已,跟您和荀阿姨比起来,我不过就是一个走运了愣头青罢了,正所谓创业容易,守业难,你们能把这么大的产业经营得如此繁荣,这才是真本事咧!”
在听到我的这套生硬的恭维之词后,凌妙然忍不住对我嘲笑道:
“哈哈,什么这么大的产业,还如此繁荣,你懂不懂啊,这里不过是杏袍会名下多个产业中的其中一个罢了,看来你以前还真没有什么见识,以后啊,我得多带你出来走动走动才行。”
看到我神态略显尴尬,苏仁之便递上给我台阶道:
“瞧这小丫头说的,太夸张了,呵呵,这座会所也好,其他产业也罢,都是杏袍会的历代子弟们一步一步闯出来的,是他们造就了现在的杏袍会,我们苏家啊,只是沾了先辈们的光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我可是听说了哈,你们两个小家伙已经定了亲喽对吧?,呵呵,可喜可贺呀,说吧,什么时候结婚,我一定亲自过去道贺!”
一听到这话,凌妙然立马来了兴致,她故作娇羞的对苏仁之回应道:
“哎呀苏叔叔,我俩才确认关系,定亲是定了,但我还小嘛,玉京门又有那么多的事情还等着我处理,结婚的事情,还没那么快啦,嘿嘿!”
“喂!谁跟你定……”
我话还没说完,凌妙然就率先开口对苏仁之继续说道:
“我们这次来呀,其实是来找太和咨询点儿事情的,之前在凌家村一别,我俩有段时间没联系了,不知道她现在有空吗?”
苏仁之:“哦,找太和呀?她刚刚问诊去了,你们要是早来一点就好了,她也是刚去不久,要不我先让人安排你们住的地方,你们俩大老远过来,一定也累了,既然来到这儿,你们就别客气,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好好歇一歇,一会儿太和回来了,我马上让她来见你们。”
说罢,苏仁之便用放在裤子后边的对讲机唤来一位个子高挑,身姿曼妙的女招待为我和凌妙然带路去往已经腾出的房间,而苏仁之则在跟我们告别后又悠哉悠哉的走向山庄的另一条路。
这里的房子是一栋一栋的,看着就像联排别墅,跟着女招待这一路走来,我看到不少穿着道袍的贵族人士走在路上还不忘翻阅着自己手里的古书,有的则在别墅门口打着太极或者八段锦什么的,甚至还有几个白发大的男女就坐在路边的草地上打坐,嘴里还念叨着听不懂的咒语。
女招待向我们解释道:
“二位别介意,来我们这里的客人,都是为了能在此修行心神,但不同的客人命格不同,对此给他们调配的课程自然也会不一样,但他们的最终追求目的都是一样的,脱离凡尘,忘却物我,直至逍遥。”
我和凌妙然相视一笑,彼此心里都清楚,什么追求逍遥,不过又是一种给富人族花钱买乐子找个听着干净的理由罢了。
随着我和凌妙然跟着女招待一路走到了联排别墅的尽头,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出现在了联排别墅路口对面的森林边缘,女招待指着眼前那栋小楼对我俩说道:
“前面那栋楼属于木修区的宿舍楼,这里头的其他房子都已经被提前预定完了,仅剩这一套,不过木修区的房子都是彼此独立,所以很安静,隐私保密得也相对更好。”
女招待正准备把房卡交给我们,一个头上盘着发,身穿粗麻布衣的白髯老人突然从小楼后边的林子里走出来,女招待见到老人后立马上前对老人鞠了一躬并礼貌的问候了一声,老人面容慈祥可亲,在回应了女招待之后,他径直走到我跟前。老人看着应该已过古稀之年,但面容饱满,鹤发童颜,在他那对长尾白眉之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神光内敛,老人就这么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女招待先是跟老人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我和凌妙然是苏家女儿苏太和的朋友,在老人礼貌的冲我们点了点头之后,女招待这才不慌不忙的向我们介绍老人的的身份,她说道:
“这位是蔡宥梁蔡大师,他是坤舆堂的长老之一,美洲华裔相术协会的终生名誉主席,这次是我们荀芷薇荀总亲自到海外将他老人家请来的,蔡大师时间比较紧张,我们就不耽误他了,二位这边请。”
“等一下。”
蔡大师声音浑厚,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脱口之际,如钟鸣一般传向四野,女招待见状立马停下了脚步,然后恭敬的走到蔡大师跟前,低声对其问道:
“蔡大师,您有什么吩咐?”
怎料,蔡大师直接无视了女招待,并绕过对方再次向我和凌妙然走来,蔡大师又看向我,不过这次他没有继续保持沉默,而是用一口流利的粤语向我问道:
“后生仔,你听得识广东话?”
“嗯,听得识少少。”
我回应道,白话和粤语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两广之间有很多人彼此用粤语和白话互相交流基本上是没有多大障碍的,而我从小就喜欢看港剧,对粤语虽不算很熟悉,但多少都能听得懂七八成,除了一些他们本地的俚语。
在听到我的回应后,蔡大师对我说道:
“转过身。”
我:“哈?”
“转过身,我望睇下你背着。”
这老人莫名其妙要看我后背,搞得我一时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这时凌妙然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腰,并对我催促道:
“哎呀,人家让你转过去,这我都听懂了,没听美女姐姐刚刚说吗,人家蔡大师可是坤舆堂的长老,平时肯定不会轻易给人看相,难得人家对你感兴趣,你还不配合一下,站在这里哈什么哈!”
既然如此我也只好配合一下,但愿给我看完相之后,这位蔡大师不会着急收我的钱,就算收,也希望他能允许我先给他打个欠条就好。
我一转过身,就感觉有一双厚实温热的大手在我后背上下摸索着,还不时的在我脊椎骨那又捏又拉,在按了按我的后脑勺之后,蔡大师又让我重新转过来看向他,随即他又用手摸了摸我的脸,尤其是额头,然后我便看到他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于是我赶紧向蔡大师问道:
“点啊师父,我某咩挂?”
蔡大师笑道:
“我做佐几廿年相术师,亦都睇过唔少大人物的面相同埋骨相,今日都系第一次见到有你甘个相貌。”
我听得懂,蔡大师的话意思是说我的相貌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接着,蔡大师又对我说道:
“你眉骨高耸,眼尾细长微垂,眉浓而尾散,双目初望坦荡,细看之下寒光隐现,是为藏锋于仁之相,但你额头生日角,而颧骨又为高耸生棱,顶骨隆圆的同时,后枕又生反骨,一看似英雄,二看似枭雄,面骨互为矛盾,又互生关联,奇相,真是奇相!”
我:“所以呢,大师,我今年还有没有机会发财?”
蔡大师大笑几声,随后说道:
“后生仔,某使这样讲,我睇得出,你从不相信自己会一日暴富,你的命也注定不会为金奔波,但有一点忠告我还是要跟你讲清楚,万事不可太过计较,你天生就有翻雨覆云之势,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全在你自己该怎么选,路一旦踏上,就再无回头的可能,是想一将功成万骨枯,活得快意恩仇,轰轰烈烈,还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了。”
跟我说完这些之后,蔡大师便转身回到了木修区里,而我则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五味杂陈,这位老者的话,看似句句玄机晦涩,但细想之下,其实字里行间已经如一盏明灯,精准的照见我这一年多以来的内心活动。
走进房间后,凌妙然学着蔡大师的动作,在我的脸上和脑袋上一通乱摸,直到把我的头发都给挠成了乱鸡窝之后才肯停下。
“玩儿够了没?”
我无奈的冲凌妙然抱怨道。
凌妙然此时看着的眼神我就像在看一只动物园里的怪猴子,她上下打量了我一遍又一遍,随后说道:
“就你这副屌丝样,怎么就又是英雄又是枭雄了,我怎么看你也和这两个词儿没什么联系啊?”
“但愿都没有……”
我一屁股坐在楼内一层的真皮沙发上,现在我的,只想立马闭上眼睛,好好的睡个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