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一步步拉着务勒卜察的尸体到了刘渊府上时,刘渊正在菜地里浇花,这让我不禁想起了刘备……
他见到务勒卜察的尸体沉默了很久,背过身擦掉几滴眼泪后,再转过头时已然气定神闲。
“奚兄弟,他能有你这样的兄弟也是幸运,我会好好安葬他的,进来喝一杯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说:“是我连累了他,刘兄,我现在没心情喝酒,下葬时能不能通知我一声。”
“放心,我会的。”
“我打算亲自去为兄弟报仇,奚兄弟能代为向巨源公举荐一下吗?”
我想了很久,“刘兄,你是我见过为数不多的英雄,于私我是该帮你,于公我却希望你一直待在这里,我不能帮你,请刘兄见谅。”
他看着我怔住了,似乎在回忆什么,在我行礼出门那一刻他又叫住了我,“奚兄弟,你要记得,我刘渊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多谢。”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若说胡人是群狼,那他刘渊就是雄狮,我该告发他。
可……
算了,离他远一些吧。
回家后,母亲强忍着泪水安慰我,可我早就哭的不成人样了。含儿在母亲的照顾下该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道能瞒他多久。
回到家我想了整整三天,在这乱世是不是该做些什么?可父亲的死是我无法跨过的槛,让我越想越乱。
这一年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理了自己所学所思,我现在该学的也学了,该经历的也经历了,是时候明确志向了。
父亲说立志时合该自然而然,不能不顾环境执着己见,当真正确立了志向时,就该让它变成执念用一生去践行。
这一年里我把自己所有想做的事和想坚持的品质一一写了下来,然后再慢慢一件件勾去。看着纸张上最后剩下的两个字,我还是长叹了一声,呵呵,正气,这些年我还是没变啊。
我也把自己所有喜欢的文章摘句写了下来,儒墨道法古今玄理都有,不出意外,到了年末也只剩一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看来这就是我以后要践行的志向了。
又是一个元日快到了,山涛伯伯忧心忡忡地来了,他来的很匆忙,甚至帽子都被路过的树枝划歪了都没发觉。
面对母亲准备的酒菜他却只是一个劲的喝闷酒,好半天才看着我说道:“你也看到了,天下并不太平,既然你也学有所成,当是为国效力的时候了。”
我向山涛伯伯深施一礼道:“山伯伯,我知道您对我很关心,可哪有向杀父仇人称臣的道理。”
“昭儿,我不是私心,你正直而坚毅,我是为国举荐人才。你不是说喜欢孔明先生吗?是你该为了天下正气挺身而出了。
刚刚传来消息,河陇之地胡人纷纷响应叛乱,新派去平乱的将领却只顾私怨内斗……
唉,朝中蝇营狗苟者多,不是我为你徇私,是国家需要人才。”
我虽然已经立了志向,可还是无法对父亲的死释怀,所以我沉思一会后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山涛伯伯叹息了一声说:“不管是汉室子孙、曹氏还是其他家族,哪一家没在晋为官?就是诸葛家的子孙也都受到了重用。难道每一个被皇帝杀了家属的人都要自绝于国家吗?你难道就没有理想没有要保护的人吗?
再说仇人也已经死了啊,现在陛下称帝,励精图治想让天下再现盛世,这是大势。
庄子有云,‘年不可举,时不可止,消息盈虚,终则有始。’《易》曰:‘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
天地四时无不在变化,天下哪有不变的道理呢?你要死守着你父亲的死到什么时候呢?你父亲要是知道自己的死变成了你的枷锁会为你而骄傲吗?
我已经为你谋划了很久了,今天在朝堂也推举了你,你不要再推辞了。”
又是消息盈虚……刘宣老师讲剥时说过,这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我固执地守着自己的执念到底对不对呢?
是啊,父亲肯定会笑话我不够洒脱吧。
算了,若我心中真的是为了大义,即使被天下人嘲笑又如何呢?既然想要做那股正气,那就不要再纠结别人的看法了吧。
我深呼一口气,对着山伯伯再施一礼道:“您说的对,我听从您的吩咐。”
山涛伯伯见我同意也轻松了不少,直到此刻,他才长舒了口气,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父亲画的仙人图,仿佛他终于完成了对朋友的承诺。
山伯伯走后我在父亲的坟前跪了好久,我知道父亲肯定不会介意,甚至会欣慰的点点头吧。
他给我留的家诫怎么看都是为了让我出仕……
第二天,我便进城去见皇帝了。
刚到城门我就看到一堆人挤在城墙上指指点点,他们好像在……看我?
我进城时街道上拥挤的人群自动分成了两排,那些火热大胆的视线让我实在是有些尴尬,确定了,他们真在看我。
一些年轻女子甚至惊呼出声,“啊,太俊秀了。”
京都的人为什么总是那么闲,连这个热闹都会有这么多人看,这也多少让我能想象一下父亲先前是怎么受到追捧的。
这浮夸的风气……真是让人脸红心跳啊。
为了躲避那些目光,我想抬头去看云朵,然后我就在城墙上看见一个熟人。
王戎叔叔,他成熟了很多,淡然中多了一些沉稳。
我有些兴奋地挤上城墙,路过的人都自觉让开一条道。
“啊,真好看啊。”
“好白啊,你看你看,身材多好。”
“他好高啊。”
……
渐渐地我有种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好不容易走近了王戎叔叔,我急忙行礼道:“王叔叔好。”
他淡淡笑了一下,“你来的正好,刚刚还有人说你站在人群里就像鹤立于鸡群,我跟他们说那是没见过你父亲。”
“王叔叔别开玩笑了,您近来可好?”
他摆了摆手对我说:“好,好,快去觐见陛下,回来我请你喝酒。”
我瞪大了眼看着王戎叔叔,他没好气的瞪了我一眼。
王戎叔叔是最有钱的,可他也最小气……
我记得父亲跟我说过,他家门前有些杏树,每当杏子成熟,他都会拿针扎破杏核再卖给邻里,别人说他怕人拿去种。
这是我第一次见司马炎,他面带威严眼神犀利,还未说话便先听见了爽朗的笑声。
“奚康之子果然器宇不凡,卿敢来出仕,你不怕我为难你吗?”
我早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不卑不亢道:“陛下果有人君之量,您不怕我得势后报复,我怎么会怕陛下刁难呢?”
“哈哈,巨源公说的没错,果然心下光明,他推举你做秘书郎,你就是做秘书丞又有何不可。”
这个人器量不在刘渊之下,难怪山涛伯伯会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