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冬夜
风雪如刀,天地苍茫。
瘦弱的孩子蜷缩在村口的一块破败石碑旁,单薄的衣裳早已被冷风刺透,四肢早已麻木僵硬。
雪花落在他的发梢,覆盖了他青紫的面颊,肚腹的饥饿感早已被彻骨的寒冷压下,他只能本能地瑟缩着,努力将自己团成一团,试图汲取那丝丝残存的体温。
他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饥饿,寒冷,绝望,如同夜色一般沉沉压下,几乎让他的意识沉入黑暗。
他不想死。
可这世道,谁会在意一个垂死的孤儿?
风雪之中,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那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黑袍拖曳在雪地之中,步履缓慢而沉稳。
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你想要活下去吗?”
孩子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连张口都做不到,他只是微微抬起头,目光里透出本能的渴望。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不知道他是善是恶,可他知道如果抓不住这道光,他就真的要死了。
黑袍老人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既然如此,那便随我回去吧。”
大雪依旧纷飞,冰冷的夜色之中,一只枯瘦的手缓缓伸出,将那几乎僵死的孩子从白雪之中带走。
从此,他的命运被彻底改写。
他从那一天起,成为了魔教教主的关门弟子,排行第五。
起初,他并不知道自己进入的是“魔教”。
对于一个曾经濒死的孩子来说,能吃饱饭,能拥有一处安身之所,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他有了师尊,有了师兄师姐,有了“家”。
大师姐温柔而稳重,自从顾瑜来了之后她好像就把自己全部的温柔都给了顾瑜,她总是在顾瑜夜里噩梦惊醒时轻声安慰。
长姐如母,在大世姐的身上顾瑜感受到了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亲情和温暖。
二师兄沉默寡言,却是他们几个之中最可靠的一个。每当他受伤,都是二师兄默默地替他包扎,从不多言。
他喜欢穿白衣拿纸扇,脸上一直挂着标志性的微笑,总是眯眯眼看人,看上去像是一个老好人但顾瑜知道他切开来到底有多黑。
三师姐寡言冷淡,一心追求剑道,看似如同高山雪莲一样孤傲不可接近,但她却总是在顾瑜炼蛊失败时悄悄指点他。
再后面顾瑜才知道原来三师姐其实外冷内热,后来自己每一次看见那青衫舞剑的时候心中总是有一份炽热的悸动。
四师姐活泼跳脱,总喜欢在他背后捉弄他,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在顾瑜加入之前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但顾瑜来了之后这些原本在她身上的关爱似乎就全部转移到了顾瑜的身上,但她却一点没有在意反而是很开心。
就像是自己有了一个弟弟那样,虽然顾瑜刚开始的时候没少被她整蛊但少女的心思往往就是这样跳脱。
而他的师尊,那个捡他回来的老人,始终神色淡漠,在他的脸上很少会出现其他表情,仿佛世间万物皆不足为念。
老人常年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几乎一直在后山的蛊冢里闭关,他是最早看透他天赋的人。
“你对‘同生蛊’的亲和力,世间罕见。”
他天生就是“为蛊道而生”。
是天尊重生的希望。
是一个最完美的“蛊盂”。
从那一天起,他开始了真正的修行。
蛊术的修炼是痛苦的。
活蛊的培养需要鲜血,需要生魂,需要一次次试验失败的代价。
他害怕过,迟疑过,可每次回头看到师兄师姐们的目光,看到他们无声的支持,他便咬牙坚持了下来。
他要变强。
他要成为值得他们托付未来的人。
岁月流转,十年一晃而过。
十年后,他终于站在了魔教的巅峰,成为了教中冉冉升起的星辰。
直到他二十岁,师尊告诉他:
“你可以出关了。”
“我能教你的,已经全部教给你了。”
那一天,四师姐偷偷塞给他一块糖,笑着说:“下山的路不好走,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他满怀憧憬地离开了魔教。
那时候的他,还是那个对世界充满希望的少年。
他以为,外面的世界会是另一片崭新的天地。
可他错了。
第一次下山,他满怀期待,踏入繁华的城镇,看到街市上人来人往,孩童在巷口嬉闹,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糖饼与烤肉的香气。
他以为,这便是世人温暖的日常,他终于能融入其中。
可第一场恶意,来得猝不及防。
他救下了一名被追杀的少年,少年衣衫破烂,浑身是伤,哀求着:“求求你,救救我!”
他没有犹豫,将少年护在身后,迎战追杀而来的几名黑衣人。拼尽力气击退对手后,他正要松口气,那少年却在他最松懈的刹那,握紧匕首,悄无声息地刺进了他的肩膀。
“对不住了,你的人头能换我的大好前程。”
鲜血顺着衣襟滴落,剧痛让他踉跄后退。
少年毫不迟疑地将他推向追兵,转身逃去,而他则被一剑穿透肩膀,死死钉在地上。
他以为,这是世间最冷漠的背叛,可他很快发现,恶意远不止于此。
后来他摆脱追兵在茶楼歇息,随意与人交谈了几句,提及山中所学,谁知竟被一名正道修士察觉到了魔教功法的痕迹。
“魔教妖孽,还敢在此逍遥?”
那人眼中杀意沸腾,提剑便斩,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拖着伤体狼狈逃窜,穿过喧嚣的人群,呼喊求救,可周围的人只是冷漠地退开,生怕沾染半分因果。
他忍着伤痛闯进一间药铺,喘息着跪在地上,哑声道:“求先生救我……”
药铺里的大夫年迈慈祥,眯眼看了他一瞬,点头笑了笑,递给他一碗热茶。
茶水下肚,他顿时浑身发软,五脏六腑如烈火焚烧。
白须苍苍的大夫捋了捋胡须,淡淡地道:“杀魔教弟子,可得门派贡献。”
他睁大了眼睛,满目震惊。
他从未害过他们,他们却要他的命。
仅仅因为,他来自魔教?
他拖着残破的身躯,靠着本能支撑着,一路逃回教中。
那时候的他血染衣襟,目光呆滞。
大师姐抱住他,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没事的,回来就好。”
三师姐的眼神凌厉,握着剑就要下山,去找那群正道算账,却被二师兄拦住,沉声道:“世道如此,杀不尽的。”
他跪在师尊面前,等待训诫,可师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意外,仿佛一切早已注定。
“这世道便是如此。”
那一夜,他吃掉了大师姐给的糖。
那糖……其实并不甜。
他明白了,这世界从未待他温柔。
那么,他又何必温柔以待?
黑衣顾瑜的目光冷漠而锋锐,他看着眼前的顾瑜,淡淡道:
“你看,我并非生来便是魔。”
“只不过这世道,不容我存于光明。”
“既如此,那便让我成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