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了”的消息,如同汹涌澎湃、昭彰正义的印度尼西亚大海啸,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席卷了整个苏州城。
空气中弥漫着恐慌、不安的气息,在吴越长期的舆论宣传之下,“唐国人”的形象,早就被塑造成了野蛮、残暴、贫困的样子,如同一个狡诈残忍的罪犯,时刻觊觎着吴越这个“大家闺秀”。
家家关门闭户,蜷缩在床底下、柴堆里、枯井等隐秘角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唐军,落得个被无辜残杀的下场。
钱文奉,以及一众官员幕僚,竟然是最后得知“苏州城破”的消息的。
原因有二。
其一,一座苏州城,一半是罗城,一半是子城,自唐军围城开始,偌大的子城就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与外界保持了相对隔绝,钱氏王族、世家贵胄、富商巨贾、官员家属等,够级别的提前都迁移了进来,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自然是要守得密不透风。
其二,邵可迁、戴恽、钱文宗等人,得知西边城墙坍塌之后,尽管惊骇无比,但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通知钱文奉,而是立即领兵,利用苏州街道、建筑、园林、内河等进行阻击,也就是展开巷战。他们内心还有一丝希望,就是将唐军赶出苏州之后,再通知钱文奉,这样承担的罪责小一些。
可惜,林仁肇为了避免“得而复失”的可能,在第一时间,就向城内投放了一万多兵力,与此同时,战略规划也很清晰,就是“先外后内”,也就是先沿着苏州城墙这个“大圈子”清理敌军有生力量,彻底破坏城门、吊桥、护城河等防御系统。
如若不然,真就可能导致“关门打狗”的困境!
巷战,从激烈异常,到趋于平静,持续了一个半时辰,与其说是“巷战”,倒不如说唐军追着苏州军队满城跑!
正所谓,蛇无头不行。
主要将领如邵可迁、戴恽、钱文宗等人,率领本部,与唐军在一定区域内死磕,如卢绛与邵可迁,一个往北追,一个向南来,两支军队在宁国寺碰头了。
啥也别说,抡起刀枪,开干!
城破危亡之际,身陷囹圄之中,邵可迁的情绪反而更加稳定、作战更加勇猛了。
因为,他发现唐军不再使用那些恐怖的火器,眼前,熟悉的冷兵器战斗模式,大家比力气、比狠厉、比不要命!
邵可迁坚信,只要是这种打法,在自己的地盘上,绝对不会输。
卢绛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小子,你想错了,拼刀你也不行!
当年明月说过,战争也是有独特美感的,它是暴力美学的极致化、立体式体现。
假设,“战争美学”构成一个庞大的审视体系,那么,位于这个体系最顶端的一朵奇葩,就是巷战。
进一步,这朵奇葩的花蕊部分,流淌着红色的液体,那正是“冷兵器巷战”发酵出来的。
什么将军,什么校尉,什么儿子,什么父亲,什么大将军,什么小喽啰!
战刀、长剑、铁槊、骨朵、匕首、铁链、拳头、牙齿、石头……沾满血的双手!
进入冷兵器巷战的修罗场,人世间的一切情绪,都会变得无足轻重,所有人面临的选择都一样——生或死。
我不想死啊!怎么办?
很简单,搞死对方就行了。
双方,每一个人的肾上腺素都飙升到最高浓度,砍掉一只手,就换另一只手,扑倒在地,张嘴咬住对方的脖子,扯下一块肉。
原来,“血流成河”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它可以是一个写实的社会活动情景!
……
巷战激烈的位置,除了宁国寺(邵可迁VS卢绛),还有吴县县衙(马崇义VS韩德辉),可园(陈恺达VS钱文宗、钱文炳),此外,申屠令坚、李延邹等人入城之后,各自率军在城中运动。
巷战激烈,却不持久,午时一刻,小半个苏州已经掌握在唐军手里,而这些地盘,主要集中在苏州城池北部,可以说,这一半城池,包含是苏州生活区、经济区、平民居住区、文化艺术区等。
譬如,着名的报恩寺、龙仁寺、天庆观、崇真宫、至德庙、宁国寺,以及后世“苏州园林”景区建筑群,都在苏州城池北部,行政机构,只有吴县、长洲两个县衙。
相对应的,苏州城池南部,就是典型的“政府办公区域”,除了苏州刺史府、广陵郡王府之外,市舶司、都税司、兵马司、水利司、盐铁司、巡检司、府学、太庙、贡院等。
再具体一点,这些机构,全都位于子城之内!
子城三门,东、南、北,原本的西门因扩建苏州府仓而废弃。
东西三公里,南北四公里,合计十二平方公里,这么大点地方,仅“非战斗人员”就塞进去一万多人,一时间,拥挤不堪、混乱不堪。
因为,大量“贵族难民”涌入进来。
到了申时三刻,苏州城似乎是在一瞬间,陷入了怪异的宁静。
街道上,喊杀声渐渐消失了。
人们的情绪稍微放松,就感受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整个苏州,几乎每一条大路,都与河流相伴,而几乎每一条河流之中,都漂浮着战死的士兵。
呻吟声,哀嚎声,脚步声,此起彼伏。
胆子大的苏州老百姓,战战兢兢地从墙上探出头,从门缝往外看,街道上横七竖八,都是累到脱力的唐军,满身血污、伤痕累累、大口喘气!
什么嘛,这些人也不是怪物,有血有肉,普通人而已。
你瞧那个,最多十七八岁的年纪。
你瞧这个,胳膊给砍掉了,也是会流血的。
这和朝廷说的不一样啊!
有唐军沿街敲门,百姓哆里哆嗦的开门,跪地哀求,主动奉上钱财。
“求大爷饶命,不要杀我一家,所有钱都给你。”
“老乡,我们大唐军队,不会滥杀无辜,是想让你们帮忙,出来收尸。”
“收尸,给我自己收尸……”
“不,是给战死的人收尸。”
唐军士兵行了个礼,慢慢退去,又去敲另一家的门。
有人说,暴力是会传染的,特别是在战场环境下,一个人带头作恶,很多人都会跟着干,多么伤天害理、禽兽不如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对,可也得分人,所谓“军纪严明”的前提,是人们受过文明教化,这种情况下,高尚的行为也可以传染他人,八路军如此,投诚的国民党军也是如此。
然而,有一些劣等垃圾民族,就算自诩“军纪严明”,本质上,也只不过是有组织性的畜生,比如小日本,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不存在,就是罗圈腿的畜生。
林仁肇来到大庆观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了,他登上阁楼高处,遥遥地望了一眼城南——
宫殿巍峨,富丽堂皇。
有山有水,意境深远。
楼台亭阁,顺势而建。
当然,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子城北门之外,一座座临时的防御体系,以及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守军。
“孙统制,你看,是否今夜就要攻打子城?”
孙晟说道:“一天激战,军力疲惫,已经是强弩之末,急于求成,反而容易落空。”
“我军强弩之末,敌军也再战不能,若就此放弃……”
“林都督,攻克子城,也未必要大动干戈。”
林仁肇微皱眉,问道:“孙统制想要劝降钱文奉?我看,难啊,城中邵可迁、戴恽等人率领残部,已经进入子城,唯独钱文宗、钱文炳仍旧死守葑门,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孙晟答道:“葑门直通江南运河,钱文奉想要打通水路,逃出去?”
“不错,吴江虽然已经被王达、马光惠收复,可执着逃走,还是有地方去的。”
“陈湖?”
林仁肇点点头,说道:“陈恺达(鄱阳军)半数入城,苏州水军还有不少战船,打开葑门、硬拼一下,送钱氏一族出城,也不是不可能。”
“林都督,我所说不用大动干戈,也不是劝降,而是……”
两人正在说话时,一个将领匆匆走来,见面跪拜。
“曹雄,参见林都督、孙统制!”
“曹雄?”林仁肇一怔,猛然想起,这是在浒口关投降谢彦的曹雄!
“曹将军请起来。”林仁肇态度温和,问道:“家眷可无虞?”
曹雄脸一红,投降之后,谢彦专门派人,去接曹雄家人,如今谢彦战死,曹雄感觉自己失去了依靠。
“一切安好,孙统制唤末将前来,有何吩咐?”
林仁肇转头,看了一眼孙晟,这人是你找来的?
孙晟态度也很温和,问道:“曹将军,苏州子城,你了解多少?”
曹雄脸更红了,虽说已经投降,可这些天来,他一直没参与唐军行动,包括一整天的连续战斗,他也不过是打下手。
可以理解,带着新老板来踢馆老东家,任谁,也会产生一些怀疑。
没想到,一军最高统领,竟然如此礼贤下士,钱王爷,那就别怪我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林都督,我有一计,可破子城!”
【地图见“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