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探花的婚事还是没落定。
之前的那门亲事虽不算数了,却也能看出其人品。
这么一来二去,提亲的人就更多了。
而谢云玠自从那日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之后,便经历了多年来信奉的世间礼教的崩塌,崩塌过后,他发现竟别无他法。
他的心,不受他的管束了。
他只能将它藏好,却不愿再屈就。
日子一天天的过,宋旎欢需要他送书信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但每一次入宫见她,他都更加规矩,更注重自己的言行。
甚至连目光都不再在她身上停留一份。
没人知道,少年是如何克制着自己内心汹涌的爱意。
“多谢你。”宋旎欢拿到书信后,看着面前年轻官员肃正的面庞,“听说小谢大人要出远门?”
“正是。”谢云玠道,“也不算远,三五天就回来。必不会耽误夫人的事。”
宋旎欢抿唇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自请出京履职,是为了躲避提亲的人么?”
谢云玠虽然学问好,有才华,但在宋旎欢眼里,他就是个小孩。
这几天关于小谢探花拒了所有提亲之人的美谈,可连她都听说了。
她的目光带着宽容,“你对郑氏,当真是用情至深呢,你中了探花,有了身份和地位,能为喜欢的女子做到这种地步……”
“实在是很令人钦佩呢。”
殿里伺候的宫婢朝这边看来,只看到锦衣玉貌的女子笑容温柔,少年俊逸端正,规矩地垂下眼帘。
多么赏心悦目的画面。
可那少年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什么为旧时婚约违抗权贵,不过是他用虚伪的外壳掩盖最不堪的心思罢了。
满身光环的探花郎认清自己心中所爱的同时,也认清了自己。
他信奉的世间礼教,维护的世间规则,竟都成了困住他的枷锁。
“你,可会娶她?”宋旎欢忍不住八卦道,“听说你在谢府外给她置了宅子……”
未娶妻,就先有外室,可不是什么好名声。讲究些的贵女,便不会选择嫁给这样的郎君。
但好在他的外室是他曾经有婚约的未婚妻子,未婚妻家落魄了,他依然将她从泥潭中捞了出来。
“总安置在外面,也不妥。”宋旎欢道,“你如今的处境,也是很难呢,但陛下既然赦免了贱籍女子不能为人妻室,有此法度就不怕,小谢大人敢为人先,实叫人钦佩。”
谢云玠从未觉得如此羞耻过。
浑身火烧似的。
她真心的夸赞他,还说钦佩他……
还以为他对郑氏情根深种。
可自从将郑氏安置在外,他连看都没去看过她。
他觉得外界加在他身上的光环,和她赞许的目光令他喘不过气来。
羞耻,惭愧。
他却什么都不能解释。
可他,不想让她误会他心中还有她人啊……
宋旎欢看着面前少年忽然抬起眼眸。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直视她。
少年的眼眸炙热又有一种侵略感,他紧抿的薄唇松开了,“你可希望我娶她?”
我娶她,你会高兴吗?
他没来得及问出,便传来殿外太监的通传声,“皇帝驾到!”
谢檀换了常服,乍一看去如同哪家的贵公子。
他脸上带着笑,看向宋旎欢时眼眸里都是掩不住的情意,他叫她,“欢儿。”
谢云玠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帝,与在大殿上阴沉难测,简直不是一个人。
宋旎欢站起身来循声望去。
日光里,她的爱人长身玉立,如山如岳,一头银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清冷出尘。
宋旎欢不知道,自己在看见谢檀的时候,唇角就绽放出了笑意。
那笑意甜如蜜,自然而然流露。
这笑容,填满了谢檀的心房。
他将向他行礼的宋旎欢扶起,“澜止没事吧?”
她点头,“旬方大夫告诉我澜止的病情已有了起色,手指都会动了。”
他笑道:“那太好了,待忙过这阵儿,我们一起去昆仑将澜止带回来。”
宋旎欢微笑。
谢云玠抬眼看向二人,她像是在发着光,看向皇帝的眼神明亮温柔。
他想,若是被她用这样的眼神注视,他都不敢看她……
他连忙将目光移开。
“谢卿也在这。”皇帝道,坐下来,手中仍握着宋旎欢的手。
“嗯,小谢大人把信交给我之后,我与他闲话了几句。”她笑道。
“说什么了?”谢檀看着她问,不是敷衍,而是认真的想与她分享她的生活。
宋旎欢低声与谢檀耳语几句。
皇帝的目光随着她的诉说,落在面前的年轻官员身上。
他看着他的目光不像平日那样淡薄,忽然有了个想法。
谢檀沉吟片刻,道:“难得谢卿如此情深义重。朕可为你和郑氏赐婚,如此,便没人说什么闲话了,也算成全了有情人。这世间最难得便是两情相悦……”
说到两情相悦,他与宋旎欢心照不宣似的相视一笑。
“不知谢卿觉得如何?”谢檀道。
若是以前,谢檀对官员的婚事是毫无兴趣的,可谢云玠若是能娶贱籍女子为妻,那么对于他欲立宋旎欢为后,将是一个很好的导向。
算是马前卒。
谢云玠跪了下来,抬眸看着皇帝和他身侧的明德夫人。
此时,如果胆敢拒绝皇帝的赐婚旨意,那之前所传的种种赞誉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
同僚们会认为,之前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虚情假意、惺惺作态罢了。
而他费尽心力将郑氏从教坊司救赎出来,并妥善安置,这件事恐怕也只会被视作一场精心策划的作秀表演。
如此一来,他会被打上虚伪的烙印。
但谢云玠内心深处真正担忧的并非这些虚名浮利,而是害怕自己那不为人知的难堪一面赤裸裸地呈现在宋旎欢面前。
他不愿让她觉得他不好……
谢云玠虽然称不上是天赋异禀的奇才,但自幼生长于官宦世家,不会多么天真幼稚。
对于官场权谋、宫廷争斗之类的事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明白。
他知道皇帝的赐婚决不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之举。
皇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明白。
只见那身姿挺拔的少年缓缓俯身跪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面无表情道:“臣,遵旨。”
他的目光落在她绣鞋上,声音低沉而又坚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