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够夸张的。”他赖在车上不肯下车，“你叫他们弄辆轮椅给我就行了。搞这么大阵仗干嘛？”
我下了车，为首的五十多岁的男子迎了上来，“厉总，厉总他怎样了？要不要紧？怎么不叫救护车？”
“他，就是额头上磕了一下，流了好多血，麻烦你们给他看看。”我盯着那头发花白的男子胸前的铭牌，看了又看，上面赫然写着“明心医院院长秦耀华”。院长边上站着的不是副院长便是主任。
秦院长叫人给他弄了辆轮椅来，把他给推进了医院。
我跟在他们身后，竟无所事事。
院长很关切地问他，是怎么伤到的。
厉尘扬淡然一笑，说：“不小心从家里斜坡上滑了下来了。”
我眼角一抽一抽的，这厮竟然为我打掩护。
秦院长亲自为他处理伤口，又说来都来了还是做个全面检查。我只得回避。远远地站在走廊外的高大茂密的发财树下，打量那些来来往往的病人和病人家属。
生老病死皆在眉眼间。
“让开！快让开！”四五个医护推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进来，晶亮的汗水挂满那女人并不算漂亮的脸颊。她躺在那窄窄的小床上，飞速地从我面前滑过。跟着一路跑来的男人抓着那孕妇的手。他的脸从我面前掠过，氤氲之息打在那碧绿的发财树枝叶上，拂在我的脸上。
白衣胜雪。
那女人依稀是徐筱。她即将临盆。那白衣男子正是陈烟。他看到我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竟松开徐筱的手，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万宁，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我的手。我亦下意识地躲开他，心里一阵哆嗦。
“陈尘，陈尘！”徐筱痛不欲生，哀哀地唤着那个名字。
“陈生，你太太还在等你。”我哆哆嗦嗦地甩开他。
陈烟愣愣地望着我。
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天涯。
“阿宁，你跑哪去了？”厉尘扬被院长从清创室里推了出来。轮椅滚到我面前，他亲昵地拉住我的手，放在掌心里，不肯松开。
“徐筱的家属，快点儿跟上啊！你干嘛呢？”那边医生不耐烦地催促着。
陈烟一步三回头，满眼破碎地望着我。
他和我，都已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宝贝儿，我没事了，我们回家吧！”厉尘扬柔声道，如此侠骨柔情，我恨不能狠狠给他一脚踹墙上去！
秦院长和颜悦色地看着他，“没什么大碍，明天换一次药，到时我让云生跑一趟明心公馆就行了。”
陈烟跟着医生陪同徐筱进了电梯，消失在不远处。
“劳烦您了，院长。那您忙着吧！我就不叨扰了。阿宁。”他叫了我一声，脸上的笑意还荡漾着，眼里的光却如寒冬腊月里挂在树梢的冻柿子，又硬又冷。
“院长再见！”我忙推着他往外走去。
厉尘扬不说话，快出院门，他才轻声道：“推我去小花园坐坐！”
我推着他去了小花园。
花园里没什么人，阳光渐炽。他静静地坐在阳光下，微微仰头望着我。“你是不是很担心他？”
“什么？”我惊愕地望着他。
“没什么，今天早点去接宝宝吧！”他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转移了话题。
“为什么？”我不解。
他不说话，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他在过问徐筱生产的事。
“别担心了，我有关照张主任，我们医院的医疗水平在S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他拉住我的手，阳光照在他脸上。虽然额头贴着纱布，仍不掩他的帅气俊逸。
“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转辗了几家医院，才将我生下来。我也算是大难不死的福将了。”厉尘扬拉着我的手，“后来，妈妈就出钱筹建了这家明心医院，还有明心学园。”他玩着我的手指，“你放心好了，韩园长是我妈妈的朋友。宝宝在学园里会受到很好的照顾的，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不会让宝宝受到任何委屈。”
“你干嘛……要这样？我不值得你……付出这些！”我一屁股坐在石桌前，心碎地望着他。
“说什么呢？我人都是你的了，还谈什么付出不付出的？这不应该的吗？”他看着我，笑，满眼流光。“男人呢，都是自私的动物，我也不例外。你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你看，我试过了，放你自由，让你去追求你想要的幸福。可是，你过得并不好。”他盯着我的眼睛，阳光太刺眼，我止不住眼角的泪水。“傻瓜，你要的幸福，在我这里啊！我已经浪费了那么多年的美好时光，剩下的时间我可要拉着你一起过了。”
我这一生听过的情话不多，除了“我爱你”“我要你”“我想你”一类的能打动我心弦的话，这个男人用他的真诚拨动了我的心弦。我只是普通寻常的女人，所求并不多，那个人不止要会说动听的情话，更要能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他的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爱情。
虽然，他默默地把我的画像藏在衣帽间数年，但他，终是第一个带着聘礼和婚书跑到三哥前说他要娶他闺女的人。相反，我企盼那么多年的人，却做了缩头乌龟。我听够了他所谓的“再给我点时间”，他需要的不是时间，是勇气，是足够跨越一切亲情甚至生死的爱。他给不了我。他连他妈妈那关都跨越不过去。
我轻轻抚着他的脸颊，那张光洁的保养得极好的脸上，沐浴在清亮的阳光中。
“你妈妈……我还从来没有去祭拜过她……”我收起那不值钱的眼泪，温婉一笑。
“你肯去看我妈妈？”他又惊又喜。“那明天，明天我们去看她。”
我点点头，想到那张还没有签下来的离婚协议书，心里一阵叹息，眸色黯淡下去。
“怎么啦？”他握着我的手，望向我的眼睛，“你有任何事，都可以跟我讲。”
“没事，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会搞定的。”我望向远处，一个内穿着白衣黑裤，外穿白色大褂敞开衣襟的女人一脸笑意地走了过来。
“你们在这里啊！”女人高挑挺拔的身姿令人眼前一亮。
“叶医生。”厉尘扬首先打招呼，“许久不见。”
叶琪依然漂亮知性。
“好久不见，甚是想念。”那女人躬身抱住了他。
我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笑着。
唉，女人缘一向这么好的啊！
“叶医生，介绍一下，万宁，我太太。”厉尘扬推开那女人，拉着我的手，把我推到她面前。“万宁，这位是叶琪叶主任，明心医院妇产科主任。”
“叶主任，好久不见。”我眼里的惊愕无处躲藏。这家伙惯会胡说八道的，我几时成了他太太了？
“哦！mYGod！”那女人惊叫着捂着大红的嘴巴，“万小姐是你太太？你们几时结的婚？都没有请我喝喜酒，不地道哦！那对双胞胎是你的孩子？天啊！我居然才知道！”
我这个人脸皮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薄，一提到那两个孩子，我的脸便红得像猴子屁股。
但是厉尘扬脸皮厚得超出我的想象。他竟脸不红来心不跳，握着我的手笑吟吟道：“对，羡慕不来吧！”
叶琪呵呵笑了两声，“我真是羡慕啊！”
“你，找我有事？”厉尘扬拉碰上我的手，恩爱得像老夫老妻似的。
“哦，那个……徐筱，母女平安。”叶琪讪讪地看着他接了个电话。
“好的，张主任，辛苦你们了！”厉尘扬挂了电话，望着我盈盈一笑，“她没事了，你放心了，我们走吧！”
“去……去哪里？阿哲不来接我们吗？”我被他拖着走，回首道：“再见！”
“走，去逛街街！”
繁华的街市，如织的人群，炽热的阳光。
我推着他穿过街道，满头大汗。
“往前走，左拐。”他指挥着。
“去哪里？”我推着他，挤过人群，“回去好不好？我快热死了。”
“我就想陪你逛逛街。”他笑得灿烂。
“痴线。大热天的。”我哪来的心情陪他逛街啊！
“我想吃冰淇淋。”厉尘扬晃着我的手道。
好吧，我去买冰淇淋！
“我去买冰淇淋，你在此地，不要乱动。”我把他推进商场，那里冷气充足，不至于热死他。
他一愣，怔怔地看着我，咧嘴一笑。
“遵命，夫人。”他正儿八经地道。
我抬脚就想踹他。不知他心里又起了什么歪念头。
“可是，我没带手机，也没带零钱。”我无奈地看着他。
他掏出一张黑色的卡，放在我手心里，“亲爱的，没有密码，随便刷！”脸上露出那种讨好的贱贱的表情。
我真想踹死他啊！
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一家卖冰淇淋的冷饮店。我买了一只巧克力和一只香草味的，着急忙慌地跑回原地找他。
只是，他早已不在。
“厉尘扬！”我拿着两只冰冷的冰淇淋，茫然无措。
我找不到他。
那种无处安放的失落感，令人心头惊悸不已。
“厉尘扬，你在哪？”两只冰淇淋将掌心的温度慢慢吸走。手冷，脚凉，脊背寒若冰雪。
一回首，他坐在轮椅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来。
“你跑哪去了？”我迎上前将手中几近融化的冰淇淋递给他。
“我到前面转了转，这不是多年未归吗？”厉尘扬接过冰淇淋，拿起小勺儿，慢慢悠悠地挖了一小勺优雅美丽地吃着。
“不是叫你在原地等我吗？哎，你这个人烦透了。我找不到你我……”我握着冰淇淋，喋喋不休。
我在干嘛？我在担心他吗？我……我干嘛要担心他？我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长椅上，大口地吃着冰淇淋掩饰内心的慌乱。
厉尘扬吃着冰淇淋，笑盈盈地望着我。
“你在担心我。”他柔声道。
“才没有！”我没好气地叫着。掏出那张黑卡丢在他身上。
“好吧！我知道了。”他呵呵笑着，拿起腿上的那张卡，又塞回我手里，“拿着，以后，家里的一切就拜托了。”
“干嘛？白帝城托孤啊！”我惊跳起来，那张卡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明心公馆，需要一位精明的女主人。”他轻声道。
“打住！厉尘扬！”我咬着牙，这冰淇淋真他妈冷啊！“你不能这样……”
“你到底在怕什么啊？”他用力拽住我的手腕。
“我怕我不够好，我怕我会伤害你。”我看着他，哀伤不已。
“万宁，你足够好了，只要我不怕，你什么也不必怕，好吗？还是……你打心里嫌弃我是个残废？”
“你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嫌弃你了？”我心伤不已，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如此。
“反正你跑不了了。”
“你还赖上了？”
“就赖上了。”
……
在商场瞎逛，走了半天的路，怀揣巨款，却什么也没买。
“你是不是累了？”厉尘扬问。
我点点头，确实逛了这么久，腿脚酸疼。
他看了看身边的走过的人，扯了扯我的衣服，轻声道：“上来。”
我满脸羞红，瞪着他：“别闹了。”
“快点，我会抱住你的，不会摔跤。”
我看着那张贴着纱布的脸，瞥了一眼路过的行人。
“你不怕被熟人看到？”
“我脸皮比城墙厚。”
“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勾搭有夫之妇？”
他愣愣地看着我，拽住我的手臂，往怀里一拉一扯，拦腰抱住，“我说过，你的事我会帮你摆平！”他抱住我，脸贴在我脖颈间，打开手机，“今天，你应该能收到正式文件。”
赫然是那份离婚协议书，末尾签着顾平生的大名。
日期是昨天的。
他竟然签字了！
“这是，真的，假的？”我几乎不敢相信，他是怎么做到的？
“宴西出马，没有摆不平的事。”他满脸得意。“等他回来，得好好宴请人家。”
“宴西是谁？”我不解地扭头看他。
“我的金牌律师。”
我瞪着他，我并没有委托那所谓的金牌律师宴西去处理这桩离婚“官司”。没有我的授权，他是怎么……
“恭喜万小姐重回自由之身。”厉尘扬附耳道，“本来想晚上给你一个惊喜，你这是什么表情？”
这是什么惊喜？这是惊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