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终章:无双
我不知道,那闹哄哄的人群是怎么散去的。只记得自己雕塑一般坐在那一团血污之中,浑身冰冷,好冷,好冷。月亮冷冷地挂在那里,像一块薄冰,更像一把薄刀,狠狠地拉扯着我的心。
“万宁,你别这样,你看着我,看着我……”厉尘扬赶回来时,我依然坐在那冰冷的地上。满身血污,脏兮兮,面目全非,心如死灰。
只是觉得冷,觉得疼。
那种感觉,是三哥娶肖萍为妻的夜里才有的,我知道,陈荷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是陈尘死之时,陈烟叫我滚出去才有的,我知道,我们之间从此有了无法弥合的裂缝。
现在,这种感觉,更深,更利,更叫人绝望透顶。
因场面太过残忍,太过血腥,好心肠的田珊珊直接把顾倾城和顾意晚带回明心公馆去了。
明心医院。
雪白的病房,温煦的阳光照落下来。照在窗前桌上那簇洁白素雅的玫瑰花之上,氤氲之息弥漫散开。
蜷缩在那柔软宽阔的病床之上,望着那束绽放得极鲜亮的花。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潮湿且扭曲的。
小圆桌上放着一只白瓷盖碗,里面是煲得稀烂的肉粥。热了又凉了的粥。三天过去了,滴水未进。我没有心情吃东西,也没有心情搭理任何人。只是这样死人一样地躺着。
魂与魄早已稀碎。
厉尘扬走了进来,端起白瓷碗掀开盖子一看,一动未动。
“吃点东西好不好?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舀了一汤匙肉糜粥,慢慢送到我面前。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那簇洁白的花,眼角的泪水打湿脸颊。
“万宁,发生那样的事,谁也不想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这样折磨自己,我更难受。你爸他们也跟着难受!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饿死拉倒?你死了,小晚怎么办?倾城怎么办?你爸爸怎么办?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你让我们怎么办?”
肚子里的孩子?
我……怀孕了?
只觉得心里一揪,像被谁无端刺了一剑,生生地疼着。
我厌恶死了我自己。
生命于我,是何其艰难?
抡起拳头,一下一下地捶着被子底下的肚子!
“你疯了吗?”厉尘扬扑了上来,怒吼着,满腔怒火,一把钳制住我。“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你想再失去他吗?万宁!你冷静点好不好?!”
他一把抱住我,哀哀而泣,“我做梦都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我们的孩子。我想听他叫我一声爸爸,我想将他扛在肩膀上,去行街,去打电动,去钓鱼……我不能再失去他了。万宁……你再不要这么折磨我了。”
……
肖萍带着小昭回c城了,三哥留了下来。他实在不放心我,每天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陈烟的父母一夜白头。
在我高烧昏迷的那几天里,陈烟父母来过明心医院。只是厉尘扬吩咐医院绝不能让他们到VIp病房来。他不想他们见到我。不想我再受到任何刺激。唉,我也没脸见他们。
三哥待了一周左右就回去了,家里实在离不开他。那天他来告别,脸上还带着伤。他说厉尘扬帮他买好了机票,上午十点半的航班,下午就到了。叫我好好照顾自己。
“丫头,这世间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人啊,总要学着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
我从未想过,要放过自己。
发生在唐古楼婚礼上的惊天血案,在网络上、纸媒上沸沸扬扬地传了整整一周。什么“血色婚礼之唐古楼惊天血案,两死一伤!”什么“杀人狂魔血洗唐古楼!”什么“年轻艺术家为情殒命”……网上说什么的都有,再后来就很快归于沉寂。
厉尘扬给顾倾城和顾意晚请了冬假,开始了他计划已久的“蜜月旅行”。就是一家人回云雾山庄猫冬,安安定定地过一个农历新年。
房间里很暖和,多宝说,这半年庄子都在检修过,暖气检修过了,甚至每一条花径,每一棵花树,每一块砖瓦,都请人一一检修过。
最大的变化莫过于“怡养堂”的牌匾被更换掉了。“厉总说,
看着他洋洋得意的样子,我却欢喜不起来。
他把三舅公原来住的主屋按自己的喜好重新装修翻新,家具从床到椅,从地毯到窗帘,一瓶一花都全部撤换了。
这里的主人早不是三舅公了。
他不愿意我住回原来的院子,是怕我睹物思人。他把所有和陈烟有关的物事都一一抹去。不让我想起他,不让我思念他。即便他知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归宁。
他希望我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云雾山庄已归于我名下。
但它愁云惨淡,让如何能释怀?我怎么能忘记那些和他在此度过的日日夜夜朝朝暮暮?
夜里,我依然被梦惊醒。总是独坐床头望着厉尘扬熟睡着的疲倦的脸,默默垂泪。
赤足走到窗前。
夜里落了一场雪,纷纷扬扬,像尘世里总也斩不断理还乱的情思。湖边梅林的梅花一夜趁雪怒放。那个抱着我折梅花的人,再也不在。
披上外衣,提起灯盏,推门而去。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天地间一片洁白,那冰冷的雪花带着无尽的寒意,扑面而来,丝丝凉气直透骨髓。寒风呼啸而过,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无情地切割着人的肌肤,刺骨的寒冷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岂会屈服那冷风、那寒意?踏上了那条铺满积雪的花径。脚下发出清越的积雪声,每走一步,便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清清浅浅的脚印。
路边的路灯散发着朦胧而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灯光昏黄,形单影只。一个人提着灯盏,沿着蜿蜒曲折的湖畔缓缓而行,湖水早已结冰,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出清冷的月光。
凛冽的寒风吹拂着我的脸庞,双手暴露在外,很快就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紧紧握着拳头,咬紧牙关,朝着梅林前进。
雪夜的梅花,别样美丽。
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
红红白白,又一番。
冷冷的雪,冷冷地落在脸上。寒如冰刀霜剑,锥心刺骨。难言的疼痛。隐隐刺过眼角。泪水簌簌如雨落。
将灯盏挂在树枝,挽起袖子,折梅一枝。红梅映脸寒。将那梅花插入晶莹白雪中。跪倒花前,心伤难掩。
三哥说的没错,人总要往前看、往前走。我这一生花了太多时间与过去痴缠纠葛。看不透,也勘不破。到头来,活得窝窝囊囊疯疯癫癫,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出笑话。
斯人已逝。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颤巍巍地解下那枚平安扣,捧一捧雪,将那莹莹润润的玉扣,和泪,掩埋。
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缅怀你,思念你,埋葬你。
寒风凛冽,冷雪刺骨,泪更伤心。
自己也不知在雪里跪了多久,自虐一般,双膝早没了知觉,甚至不觉得冷,手背是麻麻的暖。
“万宁,你在这里做什么?”厉尘扬披着一件厚厚绯红色披风,蹙眉望着我。
我仰头望他,不胜悲凄。试着站起来,不过徒劳。
厉尘扬解下披风盖在我身上,用力将我搀扶起来,我靠在他身上,这才觉得浑身冰冷沁凉,脚下手心已全无知觉。
他转身示意我趴在他后背上,背起我,提起树枝上的灯盏,一步一步穿过晶莹
恍然如梦。
八岁那年春天,我出水痘。三哥背着我,去乡下求医问药。听人说出水痘见不得风,三哥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背在背上。穿过春意盎然的田野,山间。
十岁那年秋天,我背着病弱的陈尘从青萝山上走下来,头顶上是一轮明亮又鲜亮的月亮。
十二岁那年夏天,陈烟背着溺水后奄奄一息的我穿暮色苍茫,从青萝湾岸边一路狂奔回到阿婆家。
……
我泪汪汪地伏在他结实宽厚的后背上,除了伤感,除了难过,除了绝望,心里再不剩下什么。我把冻得麻痹的脸贴在他温热的脖颈间,那冰冷的手拂过他微凉眉眼。
“厉尘扬……”我好像有什么话要跟他讲,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想到了!”他惊叫起来,满脸喜悦,扭头望我。
“什么?”我惊措地瞪着他。
“宝宝的名字!我想到了宝宝的名字!”他好欢喜地道。眉眼间皆是暖暖的笑意。初为人父的喜悦弥漫开来,散发在凉凉的夜色里。
“叫什么?”我轻声问。
“无双!厉无双!”他欢天喜地地叫道。
厉无双。
那是他独一无二的孩子。
那是他
那是我今生能给予他的唯一的回报。
雪,纷纷扰扰,飘飘零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