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这些事情太难以想象,又或者他本就不在乎,公孙复舟面色只是复杂了一瞬,便恢复如初。
“这与我又有何意,别忘了,今日过后,世家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不,”明德帝晃着食指轻轻摇头。
“世家会完,但他们又不会完,而公孙家,就只能消失了。”
“哼,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哈哈哈,公孙爱卿,你真该多读些书,没想到当了几十年的尚书,却只学会了胡作非为。”
他顿了顿,眼中带笑,直视着公孙复舟,一字一句都化作利剑狠狠扎了进去。
“他们,包括刘家,闻人家,能存在,并且延续下去,而公孙,呵,今日过后,只会是一纸罪状。”
听到这话,终于明白这位新皇帝想做什么了。
“你……你要灭了公孙。”
“没错,爱卿觉得朕这个决定如何?”
看着他眼底的寒意,公孙复舟本就瘫坐在地上的身子,一下失了力气一样,软软地倒了上去。
“怎么,爱卿这么点就受不了?”
公孙复舟双手后撑,强行坐了起来,眉眼中的黯然无比浓厚。
“我死了不行吗,为什么要牵扯家族?”
然而此刻站在一旁的刘羡淡然开口。
“因为以前的旧账,朝廷现在急需要一个宣泄口,来证明如今的立场,仅此而已。”
“你们要拿公孙家杀鸡儆猴?”
闻言,明德帝一声惊呼,倒不是惊讶于他能看穿这个目的。
“厉害啊,公孙大人居然能说出四字真言了,想必还是不小心读过那些‘无用的玩意儿’吧。”
没有理会讥讽,此刻的公孙复舟宛如丢了魂一样,呆呆地坐在那,久久无言。
忽然,就在他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的时候,这人却如同疯了窜了过去。
‘咔嚓’重重往地上一跪,鲜血从衣衫下流淌而去,瞬间将身下染红。
“陛下,陛下,千错万错我的错,还请放过我的族人们,陛下!”
看着凄惨无比的同僚,刘羡上前,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中,一脚将人踢出殿外。
下一刻,冷酷无情的声音在这里响起。
“现在才想起来讨饶,未免太迟了。”
说罢,他又嘲讽了一句。
“虽然一开始就没有机会了。”
而洛千尘萧安间他们全程旁观,脸上表情丝毫没有变化。
明德帝瞧见这一幕,微微一笑。
“几位,觉得如此处置怎样?”
他的笑容明亮,似乎有那种敞开心扉与你沟通的感觉。
但此地除了洛千尘,个个都是心眼极多之人,不会那么简单就被遮掩过去。
鹤真人面上没有笑容,只是古井无波地问道。
“陛下,当真要将公孙家推出去?那可是一大助力,而且据说他们族中强者还不少,哪怕他们老祖依旧被囚于中天门。”
闻言,明德帝摆摆手,无可奈何道。
“杀人立威,一个公孙复舟就够了。其他的公孙族人,我准备将官职全部卸掉,让他们去做回普通人罢了。”
“这就是陛下所说的灭了公孙?”
鹤真人玩味一笑。
“公孙家难道没有消失吗?”
“陛下,看来你也蛮天真的。”
“哈哈哈,朕就当何门主此言是夸奖了。”
……
翌日,清晨的阳光透过茂密的古树照进了园子里,萧府各处再次热闹了起来。
与之前一样,今天也是收拾上路的行李。
但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不会再有危险。
只不过早膳的时间才过去没多久,头顶的阳光就已经格外耀眼。
萧安间与鹤真人悠哉地坐在院前品茗,模样十分自得。
“怎么样,老夫刚才说得你觉得如何?”
何霄先行开口,目光细细端详着手中瓷杯,嘴角抹了一点笑意。
“当真你确定?”
“这有什么后悔的,宗门诸事已定,你们的恩情我也还没有报答,让她跟着你们走一程,算不得什么吧。”
萧安间没有立刻答应,反而嗤笑了一声。
“老家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又开始拉皮条了是吧?滚滚滚,我家侄女都还没着落呢。”
“侄女,那老东西的小孙女?不是已经和那小子定了终身吗,还有……你说的曦儿姑娘啊。”
鹤真人做出一副这才想起来的样子,歉意地拱了拱手,话锋随之一转。
“可这与婉清跟着去没有影响吧?”
“嘿,你这老家伙,对这些小辈的事情这么关心做什么?”
“做师父的能不关心徒弟吗?哼。”
他冷哼了一声,便不再开口,只是眼底依然藏着一丝愁绪。
道家修的是天地齐鸣,虽然攻击手段没有玄士多,体魄没有武者硬,有些方面甚至不如单修的医师与炼丹师。
但是,其中的各种玄妙手段也不少。
昨日从皇宫回来后,他莫名来了兴致,给自己那大徒儿卜了一卦,毫不意外的是前路仍然模糊不清。
可就在一旁走过醉醺醺的洛千尘之时,顿时无风自起,卦象也随之改变。
按照其上的预示,慕婉清下一步的大机缘,也许就在那姓洛的小子身上。
毕竟整个结果是因他而改变的,所以才出现了方才,想要徒儿与他们一并离开的说法。
只是不能将实际情况说出来,而那萧安间,往日唯利是图的性子已然消失,也不好劝,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话题里的男主角揉着脑袋,昏昏沉沉地从房里走了出来。
“早啊,二叔,何门主。”
“早就不早了,你小子,还记得昨晚干了什么吗?”
萧安间脸上满是奇怪的神色,好像想起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洛千尘继续摇晃了一下晕乎乎的头,走近了些。
‘咕噜咕噜’
大口饮了一杯茶。
“我不知道啊,昨晚我干了什么?”
就在这时,鹤真人也坐了回来,脸上浮现温和的笑意。
“小洛啊,我与你商量个事啊。”
“门主你这是做什么,还有,昨晚我到底干了什么?”
“没什么啊,不就是和陛下打闹,最后送了一首诗给他吗?先别管这个……”
“你说什么!”
洛千尘的声音骤然高涨了起来,捂着脑门,使劲地回忆,似乎想记起什么,可惜,喝醉如断片,忘得干干净净。
好在萧二叔及时详细地提醒了一遍。
“是打闹,最后都拿上刀子去下方互殴了,陛下现在都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闻言,洛千尘两眼一黑,有些站不住地轻声问道。
“那,送诗这事?”
“哦,这事倒是没有别的,只是这诗,不是你作的?忘了不成。”
他使劲地点头,眼下只想知道昨晚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有没有出什么大丑。
下一刻,萧安间两眼间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沉默片刻,这才缓缓道来。
“春宵苦短日高起。”
“从此君王不早朝。”
话落,洛千尘的眼前一黑,险些倒了下去,吞了吞口水,这才明白为什么萧二叔与鹤真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带着戏谑。
“这……陛下怎么说?”
“陛下说来日装裱起来,御书房。”
‘呜’他撑着脑门,低头蹲了下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难受。
与皇帝喝酒,喝醉打了一架,还写诗骂人。
呻吟了几声,随即起身,死死拉住萧二叔的手。
“二叔,我们赶紧走,我怕陛下反悔杀来。”
“哈哈哈,放心,现在陛下都未必起得来,要知道你小子,昨天下手可是真的狠,啧啧啧。”
闻言,洛千尘的心里哀叹一声,感觉事情越来越严重了。
正在这时,鹤真人继续凑了过来。
“小洛,这些都无关紧要,方才老夫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
“这些无关紧要,难不成我还做了其他的事情?”
看着骤然色变的洛千尘,他微微一笑。
“那倒没有,只不过是老夫有个想法,这一次,你们回睢阳,让婉清跟着吧。”
“好啊,哈?”
察觉到自己回应快了,顿时一愣,本来蹲在地上的洛千尘,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慕仙子跟着我们回睢阳,这是为何?”
“这……”
“侄女婿,别管这老东西,问个半天,不说理由,要不是看在有交情的份上,真就令人起疑。”
听着这声陌生的‘侄女婿’,他下意识地听话,后退了几步。
但是鹤真人显然不想放弃,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化作重重一叹。
不是不想开口,是有些事情开不了口,卜卦等于预测天机,若是轻易外泄,要遭天谴的。
洛千尘见他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也没有多想,只是安静地坐下,运气,调理身体。
时间渐渐流逝在漫长的等待之中,日上三竿后,终于大包小包都打点干净了。
望着相较于先前又少了许多人的队伍,萧安间没有在意,只是仔细清点过人数后,一步跨出前方那扇红木门。
若有所感地回头,仔细打量着这住了十年,为之奋斗十年的府邸,一时间感慨万千。
“行了,又不是不回来了,走,老夫送送你们。”
鹤真人有些不耐地在旁催促。
但换来对方的嘲讽。
“真是活久见,出卖徒弟这种事,也就你这为老不尊的家伙做得来。”
只因在清点人数,早早就发现了不远处的慕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