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门之上,少女扔下手里的弓箭,朝着城外跑去,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划过脸庞,她无声哽咽,朝着倒下的人狂奔而去……
墨钰涵半跪在墨建材身边,盯着他身上的箭矢有些恍惚,似是难以置信,她颤抖着把他扶起来,“爹……爹……”
她哭着,半个身子都跟着抖动。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
为什么要造反,为什么要挟持皇祖父与阿婉,为什么要逼皇叔去死……
墨建材猛地咳出一口血,看见是她,扯出笑意来,“涵儿,不要哭,是你动手总好过旁人,这样……你也能好好活下去……”
他的死能替她换取些许功绩,那也是值得的。
墨钰涵的眼泪不断涌起,积蓄,滑落……
“你为什么要谋逆……你说究竟是为什么!皇位对你的吸引力便那么强!强到你宁可豁出一切,也要一搏?”
墨建材唇角溢出血来,他眼神涣散,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
“涵儿,你母亲是世上顶好的女子……她从来没有同我说过她要什么,乞求什么,她唯一动过念头的,便是皇后的位置。”
“你母亲说……凤袍真美啊,倘若有一日……她也能穿一次,该多好?我庸碌无为,什么都没有给你母亲……”
“她却,早早离开了,我……我每次看见你,总是想起她……想起她那时的神态,语气。这些年,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了。”
他眼泛泪花,胸膛起伏不定,似是总有遗憾。
墨钰涵嘶吼着:“可母亲早就不在世上了!你哪怕篡权夺位成功,母亲也穿不上凤袍!你真是昏了头了……”
墨建材轻笑:“总能……给她一个皇后的名头,叫她……得偿所愿……”
他无奈地闭上双眼,脑海中那道倩影徘徊,从未消散过,他再次睁开,对上墨钰涵的视线,满是慈爱。
“你母亲嫁给我这种没用的人,我怎么能让你嫁给比我更没用的人?涵儿,苏承泽是我让人抓走的,我……”
“根本就不愿让你嫁给他,可我……咳有看不得你自己磋磨自己,为了个废物,宁可跪晕过去。涵儿,你是你母亲拼了性命生下来的……”
“我这一生的爱,全部给了你与你母亲。为了你们母女两个,也为了成全我自己,一切的一切,都是顺势而为的选择罢了。”
墨钰涵眸中的震惊久久不定,她唇瓣微张,轻轻缓缓地摇头:“是你?”
她皱眉:“怎么会是你?”
“你怎么能毁了我的大婚!你怎么能对我爱的人下手!”
她愈发难受,一颗心紧紧揪着。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为了完成母亲的夙愿!还不是替你自己的野心找借口!母亲或许会喜欢一件衣裳,却未必喜欢皇后的位置!”
“一切都是你强加给母亲的!你还差点让我亲手害死皇叔!你知道皇叔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无数个我需要你,但你不在的时刻,都是皇叔护着我!”
“他无比重要!倘若可以,我宁可中毒的人是我!我宁可替皇叔去死!你为什么总要伤害我在意的人!”
墨钰涵一双眼睛通红,忽而止住了哭泣,厉声发出质问:“你让我去给皇叔送吃食,便不怕,我也吃了那些东西么?”
“你就不怕!我会中毒,会死掉……”
墨建材冷静异常:“不会的,涵儿,解药早就被我掺入了你房内的香炉中,你被我关在房内好些日子,日日闻着,那毒……又怎会对你起作用?”
“我是你父亲,怎么舍得杀你?只不过日后……爹没法保护你了。”
他唇角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般,抬手抚摸她脸颊,像小时候一样,捏了捏。
墨建材轻笑:“我的涵儿,自然能配得上世间最好的郎君。爹早就想清楚了,若成了事,那便替你广寻天下男子……”
他咽下一口血,似乎有些难开口:“失败了,那便叫那废物……苏承泽……陪你一辈子。爹陪不了你,总要有人陪你。”
墨建材内心庆幸,同她道:“那小子,我没杀……”
“藏在破庙的枯井当中……”
“你且去寻他。”
他猛地咳嗽起来,胸前那一箭很深,他伤得不轻,已是强撑着同她说话。
“他若敢负了你……我……”
又能如何呢?
墨建材自嘲一笑,忽而有些后悔起来,他若活着,便能替她撑腰,无人敢欺她,也无人敢瞧不起她。
“他若是敢负你,你便……让你皇叔替你做主吧。”
终究,他还是没了旁的法子,也没法把女儿托付给任何人,只盼着墨凌煜能念及旧情,护她一二……
墨钰涵面色麻木:“你又要把我扔给别人……”
她抱着他的双臂缓慢松了力气,让他平躺下去,“从前是这样,如今又是这样,好啊,我听你的。”
她撑着麻痹了的一双腿,缓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所做所为,足以让我为你蒙羞半生。”
“我恨你,真的恨你。”
墨钰涵口中说着狠话,表情冷漠疏离,眼泪却流个不停,她释然般笑笑,笑容也带着湿润之气。
她转身离去……
墨建材只能瞧见她的背影,慢慢远去,在他的视野当中越来越小,形成黑点后,又消失了。
他阖目,感受着胸口血液的流失,心心念念的人似乎就在自己身边。
近在咫尺,只要伸手便能够到。
可他实在是没力气了,喉咙呛出一口血后,彻底晕死过去……
也好,这样也好……
她能少一些伤心吧。
*****
东宫。
墨凌煜胸膛上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他褪下染了血污的衣裳,穿着洁白里衣半倚靠在床头,唇色依旧苍白,眉间英气不减。
温如婉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看他上药,又心疼得直掉眼泪。
“你还说你下手不重!”
都是哄她的吧!流那么多血,怎么可能不严重。
墨凌煜一见她娇娇啼啼的模样,便没招架之法,他握着她的手揉了揉,“不怎么疼,真的,你若心疼孤,便替孤吹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