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热闹结束后,便轮到了练武场。
将士们操练了一上午,总算到了休息时间,钟南燕才坐下来打开了水袋,便见一道身影火急火燎地跑来,她转头一看,正是赵景恒。
“钟姑娘,宁王殿下在早朝路上晕倒的事,你知道吗?”赵景恒的语气里满是担忧。
钟南燕一脸惊诧,“我兄长为何会晕倒?”
“你也不知这事?我才收到的消息,据说殿下为了助陛下练武,损耗了自身不少修为,他今日昏迷是因为元气大伤,你是殿下的义妹,难道就没发现他的异常吗?”
“元气大伤?”钟南燕秀眉微蹙,“难怪她最近都不指导我功夫了,我求了她好几回,要她教我更高深的武功,她总说不得空,昨日瞧她脸色不好,我问了一嘴,她也只说最近太累,我以为是朝中的事太多了,也就没敢再烦她。”
赵景恒闻言,不禁叹息一声:“殿下定是不希望旁人知道他实力有所削弱,可他病倒了,这事也就瞒不住了,咱们下午去太医院看看他吧。”
“为何要下午再去?不能现在去吗?”
“现在不太方便,我收到消息的时候,陛下和众大人还在太医院,咱们大概挤不进去了,况且殿下才醒过来,就又被叶将军袭击了一下,只怕是会更虚弱了,咱们要是现在去探望,兴许会打扰他休息,还是晚些吧。”
赵景恒的话音落下,钟南燕当即瞪大了眼,“好端端的,叶将军为何袭击她?”
几尺外,众将士竖起了耳朵听二人之间的对话,只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打架从无败绩的宁王,如今竟然实力大减了?
叶将军还挑宁王虚弱的时候去袭击?
“叶将军他……大约是怀疑殿下在装病。”提到叶将军袭击人一事,赵景恒的面色也十分不悦,“我从前也敬叶将军是一位人物,没想到他行事如此没有分寸。”
“这叫没有分寸吗?你说的未免也太委婉了,我看他八成就是故意的吧!”
钟南燕冷笑道,“从前不是我宋大哥的对手,如今见我大哥虚弱,便想着去袭击一下,来发泄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怨气吗?他的气量也就这么点儿。”
“钟姑娘慎言!叶将军不是这样的人,他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泄私恨,他应该真的只是为了探殿下的虚实,当着众将士的面,你说话也要谨慎些,叶将军的品级比你我二人高了许多,咱们不能妄议他。”
“什么妄议?我就是明摆着瞧不起他的行为怎么了?他自己敢做还怕旁人说吗?他袭击宁王难道不是以下犯上,他都敢犯上,我为什么就不行?我现在就去找他理论!既然都是武官,那我也可以去挑战他的吧?”
钟南燕话音落下,转身便走。
赵景恒连忙上去拦她,“钟姑娘,你冷静点儿!”
“我很冷静,我只是要去挑战他,又不是要去偷袭他。本朝有哪一条律法规定,低阶武官不能向高阶武官发起切磋?你曾经不也跟我宋大哥打过吗?”
“这……”
“别废话,让开!”
赵景恒眼见着拦不住,只能跟了上去。
身后,众人望着离去的二人,当即七嘴八舌地交谈了起来。
“宁王殿下真的实力大减了吗?那他这还能恢复吗?”
“叶将军当众袭击宁王这事儿,委实有点不厚道……”
“钟校尉说要去找叶将军理论,叶将军能理她吗?若是真的打起来了,他会不会下狠手?”
“叶将军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打吧?顶多斥责几句,毕竟在宁王这事上,他确实理亏。”
“我倒是很钦佩咱们钟校尉这份胆量,她不光长得好看,还如此英勇仗义……”
……
“叶将军,不是下官说您,您今日就不该去探宁王的虚实,您明知陛下向着他,何故要给自己惹麻烦呢?”
“若不去试探一下,怎知那宋云初究竟是不是在装病?旁人没有这个胆量,就只能本将军来了,若一个个都缩头缩尾,还怎么和那姓宋的斗?”
“那您也试探过了,宁王如今的实力,是不是真的削弱了许多?”
“的确。但说实话,我不信他会用这样的方式表忠心,他绝不会是如此无私的人……”
二人说话间,前方掠过一道紫色人影,叶将军抬头,便见一名年轻秀丽的女子拦在了前头。
那女子朝他拱手问候:“六品校尉钟南燕,见过叶将军。听闻将军武艺高强,末将很想领教一番,不知将军可否赏脸与我切磋?”
不等叶将军开口,他身旁的官员已经先一步出声训斥,“放肆!一个小小六品武官,竟敢拦叶将军的路,你有什么资格与将军切磋?”
“要论资格嘛,或许没有,但我有理由。”钟南燕不疾不徐道,“叶将军在太医院袭击宁王,不光趁人之危,还是以下犯上,末将身为宁王义妹,心有不服,想来找叶将军要个说法。”
叶将军闻言,拧起眉头,“一个小丫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本将军不屑与你一般见识,若真动手把你打伤了,本将军岂不惹人笑话?况且,以你的品级和资历,要来挑战我也的确不够格!”
“那要不这样,将军您派出您的下级来接受末将的挑战。”钟南燕道,“将军总不至于连自己的手下都不敢派吧?您资历深厚,难道就没几个得意门生?”
叶将军总算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宫中的女武官只有一位,便是宋云初的义妹,选贤大会上的武试魁首,名号也算响亮,只是这小丫头片子到底年轻,以为自己拿了个魁首就可以趾高气昂了吗?
敢来挑衅他。
他当然是不能出手的,且让他手下的人教训一下这个小丫头片子。
“既然你如此有信心,那便去练武场吧!”
……
御书房内,君离洛才放下一封批完的折子,便听宫人来报,郑学士求见。
君离洛道:“宣。”
郑学士是淑妃名义上的父亲,帮着他一同造假了淑妃的身份,从他皇子时期便一直很向着他,平日里喜欢和那些迂腐文臣来往,不喜参与党争。
不多时,郑学士来到了书案前,“参见陛下。”
君离洛屏退了左右,问他道:“郑卿家有何事?”
郑学士望着他,眉眼间略带忧愁,“陛下,有些事,老臣本不该过问,也无权过问,只是老臣实在担心陛下的圣誉,所以……即便您要责怪,老臣也得开口。”
君离洛隐约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只朝他淡淡一笑,“但说无妨。”
“自从宋相封王之后,老臣便有听到一些关于陛下与他之间的传言,陛下大约也能猜到那些传言都是什么样的,最初对于那些话,老臣只觉得气愤可笑,是半点儿都不信的,毕竟宁王的确是为您做了不少事,总不能因着他容貌俊美,便说他与您之间……”
郑学士说到此处,轻咳了一声,“可之后老臣又听到了一些话,实在不得不忧虑,听闻宁王时常留宿宫中,且住处与陛下十分接近,老臣可否问陛下一句,宁王留宿的真正原因,当真是陛下今日在太医院所说的那样吗?”
郑学士话音落下,便见君离洛眉头一紧。
郑学士当即跪下,“陛下,老臣知道会惹您不痛快,可臣也是为了您的圣誉思量啊!若事实真如您所说,那臣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可若不是,您能隐瞒一时,恐怕也不能长久隐瞒,陛下请听臣一言,您应当与宁王疏远才是。”
空气寂静了片刻之后,君离洛道:“郑卿家,起来吧。”
“朕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不会责备你。”
“朕也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朕不是断袖。”
郑学士抬头看他,眼中有喜悦,但又有些不确信,“陛下……”
“宁王的确为朕做了不少事情,朕的武艺能够提升,全靠她相助,这一点,朕可没骗你们。”
“从前朕对她也有所猜忌,可事实证明,是朕多思多虑,正所谓日久见人心,宁王对朕、对朝廷的付出,朕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朕与她的关系,用生死之交来形容都不为过,朕对她好,不仅是回报她,亦是欣赏她的英勇忠正,与她的年轻俊美并不相干,即便她相貌平平,朕也还是会重用她。”
君离洛说得无比坦然。
郑学士也没料到君离洛会愿意解释这些,回过神后,顿觉欣慰。
如此看来,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受流言所惑,胡思乱想了。
宁王那人虽然轻狂跋扈,偶尔说话刻薄,但细细一想,如若他一片忠心被人污蔑为惑主……那些人未免也太可恶。
他们对付宁王也就罢了,但岂能不顾陛下的圣誉呢?
思及此,郑学士再度认错,“陛下所言,老臣记下了。臣此前道听途说,曲解了陛下与宁王的关系,实在惭愧,请陛下降罪。”
君离洛轻叹道:“你是替朕着想,何罪之有?只是郑卿家,你需记住,旁人可以不信朕,可你是一直扶持朕,看着朕走到今天的,你得相信朕的眼光,认可朕的决定,不要让朕寒心。”
郑学士拱手,神情肃然,“陛下请放心,老臣定会一心向着您!不再质疑。”
君离洛满意地点了点头。
……
午后,日头高照。
宋云初望着窗外打进屋内的日光,将椅子挪了过去晒太阳。
忽听屋外传来脚步声,宋云初转头一看,是白竹端了饭菜过来。
“殿下,钟姑娘方才和叶将军手下的怀化郎将在比武场切磋,那人是叶将军的得意门生,他与钟姑娘过了百招之后落败。”
白竹将饭菜摆上了桌,“属下没有亲眼瞧见叶将军的脸色,但是听说……他的脸色涨得和这盘猪肝差不多。”
宋云初瞧了一眼白竹手上的猪肝,笑出了声。
今日叶将军在太医院对她出手本就理亏,南燕借着这个由头去理论,叶将军必然不会亲自动手,一来是放不下身份,二来这场切磋赢了也没好处,没准还要被人说他缺失风度,所以他要么不会理睬,要么会派个手下去接受南燕的挑战。
“南燕想必很开心吧?又添了一笔战绩,今后大概会更有名了。”
“不仅如此,将士们私底下都在说,您教徒弟比叶将军教得好,叶将军败给了您,他的得意门生也不如钟姑娘,今后叶将军若是再针对您,便是他心眼小,爱记仇。”
“叶将军今日受了不少气,回去八成吃不下也睡不香了。”
宋云初说着,夹了一筷子米饭到嘴里。
今日中午这饭,真香。
由于‘虚弱’的缘故,宋云初留在了太医院过夜。
化功丹的药效还在,大约明日上午她才能恢复全部功力,既然不是全盛状态,便没必要离宫了,免得回府路上遭仇家行刺。
太医院里没有她爱看的书,她正打算叫白竹去长乐殿借几本,便听见屋外传来几道脚步声。
白竹前去开门,看清来人便当即行礼,“参见陛下。”
“在门外候着。”君离洛从李总管手中拿过食盒,走向了宋云初。
白竹退至门外,带上了门,与李总管一同在院子里吹风。
“带了什么好吃的来?”宋云初瞅了一眼食盒。
“你爱吃的百合羹。”君离洛打开食盒,端出了里面的百合羹,而后坐到了宋云初面前。
宋云初见他舀了一勺递来,有些好笑,“我只是服药克制了内力,可不是手脚没力气。”
说着,她喝下了君离洛递来的那勺,而后从他手里接过了碗。
君离洛问她道:“那丹药吃下去会不会有副作用?”
“那倒不会,除了打架使不上全力之外,不影响我做其他事,吃这个丹药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试探我,果然,叶将军比其他人胆大多了。他们想给我扣惑主的罪名,我当然得赶在他们之前行动,今天闹了这么一出,算是打乱他们的节奏了。”
“要说未雨绸缪,还得是你。午间郑学士来找了我,说他听到了一些传闻……”
“关于你我的断袖情?”宋云初翻了个白眼,“来你自己说说,这事儿算谁的锅?”
宋云初夜里吃得有些饱,百合羹虽清甜,但也喝不下太多,便将剩下的半碗递给君离洛,“喝不完了。”
“我的错。”君离洛顺手接过了碗,悠悠叹息,“是我厚颜,魅惑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