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回到府中,邢尚书还不曾下朝。
直到太阳下了山,时至戌时正,邢尚书的车驾才缓缓进了府。
邢夫人得了消息,立刻迎去了前院书房。
屏退了仆从小厮,邢夫人将今日赴国夫人府的情况跟邢尚书说了一遍,末了道:“老爷,这廖氏,果然名不虚传,为人行事,缜密周全、水泼不进。”
她愁容满面,“老爷看,现下又该如何是好?”
邢尚书哼了一声道:“这靖国夫人,倒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如果他没猜错,昨日廖华裳此举,就是为了与邢府“反目”。
他让夫人去赔礼,又将允儿送去云安寺,也是在将廖华裳的军。
没想到这廖华裳,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他的招式。
还将球照原路给踢了回来。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又驳回了户部尚书请求封后的奏疏。可下朝之后,却在御花园澄心亭,与靖国夫人相谈甚欢。”
“自这靖国夫人入京以来,皇上隔三岔五便召其入宫。朝臣对此,也是议论纷纷。”
邢夫人纳闷道:“莫非,皇上对靖国夫人,是有什么想法?”
大梁朝鼓励失婚女子再嫁。
前朝也有失婚妇人入宫的旧例。
却从未有过二嫁妇人进宫做皇后的先例。
皇后不止是一国之母,更是朝廷的颜面。
若是皇上册封一普通失婚女子为后,只怕民间的唾沫星子,也能将皇上给淹没了。
可若是这个人是靖国夫人……
以靖国夫人在朝野上下的名望和地位,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邢尚书沉默半晌,幽幽叹道:“若靖国夫人为后,这世间,还有谁能与之争锋啊。”
“可妾身怎么听说,当初靖国夫人立志不另嫁,才收养的太子殿下。”
邢夫人道:“若她有心另嫁,那宣武侯谢翊,年轻英俊又身份贵重,与其在北关朝夕相处这些年,也算得上是同甘苦、共患难。”
“还有那无极宗的弟子,也是非常英雄了得的青年才俊。”
哪一个都可堪与之相匹配。
“还是说,这靖国夫人,本就有心攀附皇上?”
邢尚书听了邢夫人的话,嗤笑一声道:“依老夫来看,倒更像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邢夫人一愣,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邢尚书甩了甩袖子道:“不说她了。明日你安排人,将允儿送去云安寺。”
“啊?还让允儿去呀?”
邢尚书点了点案几,“咱们自己教育女儿如何做人,跟靖国夫人有何关系?让允儿去寺里住上三五个月,等她回来,这次的事也就过去了。”
“也让她去那里好好想想,这次到底错在了哪里。”
邢夫人问,“那靖国夫人那边?”
邢尚书倾身凑近了,低声说道:“皇上那边,未必愿意看到朝臣上下一心、同心戮力。咱们与廖氏有了矛盾,只要用心办差,皇上用着才放心。”
尤其是他们这群前朝旧臣,平日里更是需要谨言慎行、锋芒深藏。
所以今日廖华裳避而不见,又让府里的掌事嬷嬷在府门外,说那样一番话,或许也是这个意思。
“可是妾身听说,那廖魁最是看不得别人欺负他的女儿……”
邢尚书不以为然,“这好办。廖编修的前岳丈不是来京城候缺?”
皇上归朝之后的大清洗,朝堂衙门几乎空了大半。
许多外官都趁着这个时候进京,各显神通,以期能补个合意的好缺。
那尹同知现在的女婿,是左都御史的妻侄。
前几日刚摆了宴,宴请过邢尚书。
邢尚书道:“只要晾上他个一年半载,随便找个偏远州府,远远打发了他去便是。”
廖魁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件事,是邢尚书在向他示好。
尹同知所求落空,左都御史面子上定然抹不开。
公主府的事早就在京城传开,这边邢尚书再将女儿大张旗鼓送去云安寺……
左都御史要气,那也是气廖华裳在这个节骨眼上,逮住邢尚书的错处不放,以致邢尚书也不得不退让示好。
剩下的,就让他们两家去斗好了。
至八月份,官员授职名录渐渐公布出来,陆续有官员去吏部登记并领取官凭,带着随从家眷开始上任。
尹同知却迟迟没有收到录用消息。
他托亲家去吏部打听,得到的只有模棱两可的答复。
只说让等,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一直等到十月,新一季官员调任已经结束,尹同知还等在京城,一丝消息也无。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悄悄给尹同知递了个消息:说他被人当枪使了。
尹同知如遭雷劈,连忙悄悄给那人塞了银票,才知道吏部邢尚书与廖华裳斗法,不敢得罪廖家人,便拿了自己做筏子。
尹同知欲哭无泪,实在无法,只得在一个夜里,乘坐马车,悄悄去了廖魁府上。
昔日两亲家如此境况相见,尹同知本以为会很尴尬。
廖魁笑吟吟将他迎进了书房,让人上了茶。
听了尹同知的来意,廖魁笑道:“或是别人会错了意,或是皇上另有安排。尹兄只管耐住性子,多等些时日。想来,朝廷的任命就快下来了。”
廖魁可是皇上的心腹,他既然如此说,那事情,大约八九不离十了。
尹同知大喜过望,朝着廖魁连连揖首,“多谢文彦兄告之。”
他现在,越来越后悔当初将女儿接回来的决定。
如今廖家权势一飞冲天。
廖东江更是皇上钦点的三鼎甲之榜眼。青年才俊,才华横溢还洁身自好。
如今他虽在翰林院任编修,早有小道消息传出:皇上有意让其入阁。
年仅二十九岁的小阁老。
前途无量!
尤其是,廖东江自与女儿和离之后,这些年,听说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
尹同知自是不会自恋的以为,廖编修是对女儿念念不忘。
而是他的品行高洁、克己自律。
如今的女婿是一介武夫,家里单是妾室就有五六房,还有不记名的通房无数。
女儿再嫁之后,每次回娘家,都是以泪洗面。
每每谈及,说得最多的,却是廖东江那时待她的好和温柔专情。
但时过境迁,如今廖编修也与淮安侯府的嫡次女订下婚事,再有月余就会娶妻过门。
过分沉湎往事,痛苦的只有女儿自己。
廖魁淡定自若,尹同知却如坐针毡。
他甚至连问昔日女婿一声的勇气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与廖魁略略聊过几句,便起身告辞。
刚送了尹同知出门,书房次间门口便转出一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