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显仁端坐于高位之上,双手放在扶手的边沿。一向温润儒雅的面容此时神情喜怒不明,他垂目看着跪在地上的宋雪染,嘴角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并不说话。
一旁的宋雪容剑眉微蹙,眼底盛着一抹忧色,视线一直停留在宋雪染身上,放在膝盖上的修长指尖微微用力。
宋雪辉神色不变,反应一如既往的淡漠从容。但那比平时慢了一拍的呼吸声,终究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
兄弟俩其实都很宠爱这个妹妹,只是彼此表达的方式不太一样罢了。如果是平日里犯错,他们都会用自己的方式明里暗里的为自家妹妹遮掩开脱。
但这一次,宋雪染违背了祖训,已经触及了父亲的底线。
他们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盛怒的父亲,一时间心里有些拿捏不准。
若他们贸然出面帮宋雪染说情,说不定会火上浇油,惹恼父亲。
思虑过后,他们选择先静观其变。
宋雪染自知理亏在先,率先开口坦诚认错:“爹,对不起,是女儿错了。女儿明知故犯,不顾您的劝阻违背了祖训,女儿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认错态度很重要,宋雪染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并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宋显仁闻言眼神动了一下,但目光依旧格外犀利。
“我早已明言在先,凡我宋氏子女,皆不得违背祖训,否则家法伺候。而你不但不听劝阻,还固执己见,一意孤行,视祖先的训诫为无物。”说到这里,宋显仁语气停顿了一会,话随即锋一转:“但你觉得你只是犯了明知故犯这一条吗?”
他的声音不重不轻,却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被突然扔进平静的湖面,激起水花无数。
似乎没料到宋显仁会有这么一问,在场的人神情为之一振,纷纷投以惊讶的眼神,不知对方何出此言?
宋雪容急忙道:“爹,小染她只是一时糊涂才犯下这个错误,并没有做过其他逾越的事情。”
宋显仁看着微微低头的宋雪染:“你自己说。”
宋雪染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还犯了哪些错误,以至于父亲特意在此时提起。
静默了一会,实在想不起的她只好主动询问:“女儿愚钝,不知犯了何错?”
宋显仁缓缓抿了一口茶水,随手将青瓷杯盏搁置桌上。旋即抬眼看向宋雪染,语气轻缓沉稳:“你当真以为我会不知道,你这段时日跟什么人在一起?做了什么事吗?”
宋雪染闻言心底一沉,她虽不知沈非世派来报信的人究竟说了什么,但一定不会暴露跟案件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更不会说出他们前往松延县的真正目的。
不过既然能让父亲说出如此肯定的话,想来父亲多少已经察觉了沈非世的真实身份。
本来还想趁父亲的注意力全放在责问违背祖训一事时,将此事顺势带过免得节外生枝。但现在看来,这招是行不通了。
父亲触觉一向敏锐,极少有事情能瞒过他的眼睛。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实话实话。无论接下来父亲怎么审问,只要她一口咬死,坚持否认到底就好。
宋雪染想以大化小,语气尽量轻描淡写:“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帮一点小忙而已,而且如影也在,我们碰巧才会一起去的。”
宋显仁冷笑一声:“星兆阁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南国权力最高的机构处,隶属于皇上的近身暗臣,深得皇上的信任与重视。他们杀伐果断,一言一行都可直达天听,所行之事都是南国的最高机密。整个南国都没人敢轻易招惹他们,更没人敢随意接近他们。星兆阁的最高掌权人就是当今的丞相之子沈非世,你觉得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会去做小事?”
对于沈非世的身份,宋雪染只是模糊的知道他身份贵重,自身的能力更是高人一等,但没想到会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
一时间思绪翻涌,面对父亲的质问,竟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理由反驳。
这段时间他们在一起的相处过程,点点滴滴都深深刻印在她的脑海里。
沈非世他们处理事情的手段确实雷厉风行,心思极为缜密非常人所能及。可那也是职务所需,并非是纯属杀戮,更与他们的性情和人品无关。
两者根本就不能混为一谈。
相反的,他们是一群为了所有身处黑暗泥潭,受苦受难的百姓们带来光明的人。这样的人理应受到世人的爱戴和尊敬,而不是畏惧跟远离。
宋雪染不愿父亲误会沈非世他们的为人,尝试解释:“爹,他们是好人,如果没有他们的默默付出,就不会我们的现在的盛世太平。”
宋显仁苦口婆心:“我知道他们做的许多事都是职责所在,也很敬佩他们。但我们是普通人,跟他们身份有别,也高攀不起,你明白吗?”
宋雪染眼神暗了下来,低着头,不再说话。
“这么长时间,你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又做了什么事?这不是我该过问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宋显仁表情严肃,眼底的寒光一闪而过,语气也变得尖锐:“但你今天必须发誓,保证会与他断绝一切往来。从此以后不会再跟他见面。我会亲自写一封书信,让你哥转交给他,恳请他不要再以任何形式和你接触。”
宋雪染闻言双眸睁大,猛的抬头,心里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不。”
拔高的声线,在正厅里响起。
如此直接了当的拒绝,彻底激怒原本一再让步,好言相劝的宋显仁。
他猛然起身,伸手抓起桌案上的杯盏,用力朝前掷去。
杯盏从宋雪染耳边堪堪划过,随即向身后飞去,发出一声脆响。
青瓷杯盏砸在地上,瞬间碎成细末。其中几片被重力弹回地毯上的小瓷片,微微晃了几下才停止震动。
在杯盏划过脸颊之际,宋雪染只是眉心微蹙。
即使感觉到耳垂下边传来的一丝刺痛,她仍然没有眨一下眼睛。
鲜红刺目的血珠不停从伤口处溢出,一滴一滴的从耳垂向下滴落。
宋雪染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纱裙,血珠没入肩膀的衣衫后,迅速晕染开来,朵朵鲜红仿佛是开在冬日雪地里的红色梅花。
与宋雪染此时脸上的凛然形成对比,让人看了心惊之于却又忍不住惊艳。
身后的小芹护主心切,见状连忙惊呼一声:“小姐。”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把在场的人都吓得不轻。
宋雪辉和宋雪容第一时间起身,双双挡在宋雪染面前。
宋雪辉冷声道:“爹,你先息怒,小染已经受伤了。”
宋夫人抓住宋显仁的手臂,哭的声音都沙哑了。看到女儿受伤,也不在乎仪态冲着宋显仁失声怒吼:“显仁,你有话就好好说,干嘛动手啊!你都把小染砸出血了,你是不是疯了。”
宋雪染跪在原地,目视前方,背部挺直,一动不动。
肩膀一片濡湿,她却毫无感觉。
然而,看似倔强的外表下。呼吸声,却乱了。
“你们都走开。”宋显仁见宋雪染仍然一副不为所动的反应,顿时气极,怒声吼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只好打断你的腿,让你在家里好好反省反省,直到彻底想清楚了再说。”
说着,就要上前。但无奈身体被宋雪辉和宋夫人极力拦着,任凭他不断用力挣扎想要挥动双手双腿,愣是无法移动半步。
宋雪容连忙将宋雪染扶起,心疼的看着思绪恍惚的妹妹。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条干净的浅色手帕,小心翼翼的覆在宋雪染的耳垂下方,轻声嘱咐道:“快走,爹一时半会是不会消气的。避免遭殃,你还是赶紧离开为好。”他看了后面腿发软,好半会才站起来的小芹道:“快扶小姐离开。”
小芹点点头,踉跄着跑过来搀扶宋雪染,颤抖着声音:“小姐,我们快走吧!”
在一片混乱中,脸色苍白的宋雪染麻木的捂住伤口处的手帕,沉默着任由小芹拉着她的手往外跑。
身后的吵闹声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