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一碗,阿波罗。”
“好嘞。”
阿波罗尼亚往达马尔递过来的木碗里满满地盛上炖菜。
只是,看着骸骨直接在火上烤了面包,然后蘸着炖菜吃,还咀嚼着作为配菜的蔬菜和干肉,这诡异的场景,也难怪玛奥莉涅会愣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一开始也觉得特别不可思议,但现在也只能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了吧。”
我一边把炖菜送进嘴里,一边敷衍地回答着玛奥莉涅的询问。
不过,她好像怎么也无法接受,盯着自己的木碗看了一会儿,嘴里嘟囔着,然后朝旁边正在啃面包的少女搭话道。
“舒尼亚,你就没弄明白点什么吗?”
“还是个谜呢。我曾经把达马尔拆开的骨头仔细检查过,只知道那骨头硬得离谱,就连法蒂的怪力都奈何不了它。简单来说,就是硬得让人觉得恶心。”
“你都不明白,我就更不可能理解了呀。”
“喂,别在这混乱的时候瞎说了行不行。”
舒尼亚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达马尔的骨头当成实验对象了。即便没什么成果,她似乎仍怀着一股莫名的热情,还紧紧地握起了小拳头。
而另一方面,被当成人体实验对象的达马尔,下巴都惊得差点掉下来。
“要是有弄明白的事,我会说的。接下来我打算放到炉子里加热然后敲打一下试试。”
“别拿做蛋糕的感觉来搞人体实验啊!你骨折和我骨折那能一样吗!”
达马尔为了自身安危,咔咔地晃动着骨头表示抗议。然而,舒尼亚却一脸淡定,轻轻喝了一口炖菜,然后才喘了口气。
“——要是快弄坏了就不弄了。”
“等知道快坏了那都已经坏了吧!你脑子进水了吗!?还是说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把伦理观给忘光了!?”
“跟胎儿讲伦理,我觉得有点勉强吧。”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抗议对面不改色的舒尼亚已经不管用了吧。达马尔用两只白骨抱住头盖骨,就像在念咒似的嘟囔起来。
“让你理解什么是讽刺,看来是更不可能的事了。就因为这样,别说脑袋了,估计你身体也是软趴趴的——哦不,是硬邦邦的吧。你还是个小女孩吗?”
接着,一声夸张的叹息响起。
然而,面对这近似性骚扰的恶言恶语,舒尼亚依旧面无表情,身体却僵住了,脸颊涨得通红,还大声地反驳道。
“我、我的身体不硬!而且我是大人了!”
“那就是说软咯?你这表面上柔柔弱弱的,实际上屁股倒是很轻——等等,我还在吃饭呢。别弄得洒出来了,也别想着去逗猫啊。”
之前感觉她就算面对这种话也会一声不吭地压制住情绪,但最近关于身体方面的言论,她好像变得有点过于敏感了。结果就是骸骨趁机得寸进尺,法蒂玛也两眼放光。
只是,因为已经看惯了这样的场景,我并没有停下吃饭的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而另一方面,对于刚才还一直喊着恶魔恶魔的达马尔这副傻样,玛奥莉涅则是目瞪口呆。
“啊,你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你们真的是把各种元素都混在一起了啊。”
“也没混在一起啦。”
这位黑衣贵族一脸疑惑地哼哼着。说不定在她心里,英雄就应该是有某种理想形象的。但不管那形象是怎样的,她肯定觉得和现在的我们是一点都不相符的。
“要是看到你们现在这副样子,吟游诗人估计都得全体失业了吧……”
对于这种符合现代常识的看法,我也只能无奈地苦笑。
不知道外界是怎么传的,但看样子肯定是传得很离谱了。不然的话,吟游诗人也不至于受到社会舆论的冲击啊。说到底,这原因还在我们自己身上呢。
“都怪我们家那个负责宣传的冒失鬼太能折腾了。”
“是你自己的原因吗!?”
还能是谁的原因呢。
虽然不太清楚现代吟游诗人这个职业具体是怎样的,但至少我觉得阿波罗尼亚很会讲故事。不过,一想到她给玛奥莉涅和齐格隆讲故事时那添油加醋的习惯,要是拿现实和她讲的故事相比,确实会让人有些头疼。
看样子已经理解了状况的玛奥莉涅,也露出了一副有些无奈的笑容。
“阿波罗尼亚说不定还真有当说书人的天赋呢。”
“这我承认。就算是要把故事讲得精彩,能即兴编出让人信服的内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哦,这是在夸我吧?不过听着怎么感觉有点像会被当成骗子似的呢。”
“你就自己心里琢磨琢磨吧。”
重要的是,在阿波罗尼亚心里要有自信,而且听了故事的人在看到我的真实样子后不会大失所望。虽然我也觉得虚构的我和现实的我差距有点大,但只要听众能接受,那就不能算是诈骗。
只是,阿波罗尼亚大概是觉得自己有错吧,抱着头开始嘟囔起来,玛奥莉涅则在一旁哧哧地笑个不停。
“不过,亚米做的事确实是了不起的功绩,这是毫无疑问的。阿波罗尼亚只是把它通俗易懂地传达出去了而已,对吧?”
“就算英雄被捧得再高,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罢了。要是论起肉身的话,和那些普通士兵也没多大差别。”
面对用纯粹的目光说出这番话的玛奥莉涅,我心情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就算被说是伟大的功绩,我也完全没有那种真实的感受,没有真实感受的功绩,也不过就是块沉重的石头罢了。
说到底,我本来就只是个士兵,也不想成为那种惩恶扬善的英雄。而且说到底,如果让我用现代的武器去战斗,说不定连个普通小兵都打不过呢,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要是被称作英雄,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然而,对于我这过于自卑的话,玛奥莉涅撩起黑色的头发,带着不服气的眼神看向我。
“要是王国的士兵都像你这样,我们贵族可就没地位了。毕竟到现在都还没机会让我们出一次手呢。”
“喂,你要是心里真这么想,那我道歉就是了……不过话说回来,面对混合体,肉身打不过,大家不都一样吗。”
她虽然摇了摇头,但或许是觉得不甘心吧,眼神有点凶狠。而且,对于我以混合体为标准说的这番话,没想到还遭到了一个从根本上就很牵强的反驳。
“哥哥你就是很厉害的人呀。”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过来的法蒂玛,正蹲在木碗的对面。大概是因为后背被篝火烤着,为了不让尾巴被烧到,她把尾巴卷到了身前,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她金色的双眸闪闪发亮。
“为了帮助别人,主动去和那种东西战斗的人可不多见哦。光说不做的话谁都能行,但真正能去战斗的,估计也就是那些有自杀倾向的人了吧,而且不管用什么手段,能打赢那种东西的,也就只有哥哥你这样的人啦。”
“你太夸张了。都怪这样,还让大家陷入了危险呢。”
要是笑她过于偏袒自己人,法蒂玛就会不服气地鼓起脸颊。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玛奥莉涅忽然缓和了表情,带着慈母般的笑容,用温柔的语气劝说道。
“就算是这样,你也做到了呀?要挺起胸膛哦。”
虽然不知道她的年龄,但她那温柔的语气和格外成熟的氛围,让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了一些。然而,那微笑很快就变成了用手捂住嘴的苦笑。
“我也不太擅长说这种话呢。不过,这就是做成了事的人的责任呀。要是不管不顾的话,最终在某个国家肯定会有很多人死去的,所以你做的事难道不应该得到认可吗?”
“……刚才我还想着要把某个国家烧个精光呢。”
我可没说是谁的错哦?我试着模仿她的样子微笑了一下,结果她脸涨得通红,身体颤抖着,用琥珀色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我知道错了啦!但是,你不也做了很多事嘛!”
那表情很复杂,不知道是在道歉还是在生气。她自己似乎也对这种处理不了的感情感到困惑,刚才那成熟的氛围一下子就消失了,她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隔着战斗服不停地拍打着膝盖。
不过,毕竟刚才那种强硬的劝说,对我来说也是无奈之举,所以也只能希望她能理解了。
“唉,正常跟你说的话肯定是没法让你明白的,所以才一致决定哪怕心里不好受,也要用行动来让你明白呀。”
“你们肯定玩得很开心吧!?你不也没打招呼就摸了少女娇嫩的肌肤嘛!”
“不摸的话怎么按摩呀。”
“不是说这个啦!一个未婚的女人,而且还是揉脚,这可是相当下流的行为呀!?你要点羞耻心好不好,羞耻心!”
“有那么严重吗?”
看来按脚底板的穴位就是她生气的原因。但要是这都不行的话,那反射疗法师、按摩师之类的职业可就没法干了。确实,男性触碰女性的脚,被认为是有问题的行为也不奇怪,但最后好像是指压起了效果,她自己都陶醉了,所以她这话也没什么说服力。
特别是800年前身为女性士兵的井筒多惠少尉也经常这么做,所以要是说这是出于不正当的感情才做的事,还真有点让人意外呢。就算跟她说这样挺累人的,估计在气头上的玛奥莉涅也听不进去吧。
不过,大概是觉得这样下去没法让我理解现代的常识吧,舒尼亚轻轻地举起了手。
“男女之间的关系,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立场、不同的种族之间都存在很大的差异。在贸易国,给人的感觉就很开放,但相反,在王国里,对未婚男女的要求就很严格。我猜测这是因为女王这个存在的影响力很大的缘故。”
“种族的话,也就是说在奇美拉莉亚族里也不一样咯?”
“嗯。我觉得虽然会受到成长环境的影响,但像凯特、卡拉、阿斯忒里翁这些种族,一般都非常喜欢肌肤相亲,相反,像希希、基姆恩就不太喜欢和别人有身体接触。特别是阿拉内亚和法阿尔,差别就更大了,阿拉内亚除了对自己有好感的一个人之外,绝对不和其他人有身体接触,相反,法阿尔据说连婚姻这个概念都不明白。”
我不禁觉得,说不定是动物的部分在影响着他们呢。那样的话,像猫狗一样的她们喜欢肌肤相亲也就可以理解了,相反,去抚摸猪或者熊,就算是很熟悉的个体,感觉也挺冒险的。
在这当中,听到一个没听过的名字,我歪了歪头。
“法阿尔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是个什么样的种族呀?”
“是老鼠哦。我比讨厌狗还讨厌它们。”
“它们大多身材矮小,没什么力气。讨厌强大的存在,大多都是同种聚集在一起生活。它们繁殖能力很强,对疾病和饥饿的抵抗力也很强,所以很多都被各国当作矿山奴隶来使用,在群体之外能看到的,也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被群体驱逐出来的个体罢了。”
我一边轻轻抚摸着满脸不高兴的法蒂玛安慰她,一边思考着。
确实,之前也见过几次长得像老鼠的奇美拉莉亚族人。大多都是那种用两条腿走路、会说人话的老鼠模样。
最近好像在王都的贫民区附近,还见过一个开旧衣店的。就是因为说错了话,被法蒂玛高高地举了起来,还被阿波罗尼亚用刀指着呢。
“法阿尔会把没有被群体驱逐出去的所有同种族成员都当作一族来行动。所以,他们男女之间没有什么契约之类的,而且……在我们看来,他们会若无其事地做出那种我们会认为是淫乱的行为。也正因为这样,他们被其他种族和人类所厌恶。”
“是、这样啊……嗯,我算是明白这是个挺受苦受难的种族了。”
社会结构的差异确实很难让人接受。要是内容让人的感觉都理解不了,就会出现排斥的现象。虽说数量很多,但我见到的却很少,可能是因为他们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都没法正常生活,所以才会这样吧。
“法阿尔的问题很复杂呢。他们身体小巧灵活,在奇美拉莉亚族当中,集体行动也很拿手,所以作为矿山奴隶实在是太合适了,哪个国家都不愿意放他们走。”
“而且老鼠也不愿意离开群体,感觉就是那种‘奴隶万岁’的样子呢。说到底,奇美拉莉亚族就算从奴隶身份中解放出来,要是能过上贫穷的生活也就算不错的了。”
阿波罗尼亚满不在乎地说,奴隶也不能就简单地说是坏的。
也就是说,被当作奴隶来使用,也是这个种族生存下去的一种方式。感觉像是被展示了复杂的现代社会问题,像我这种没有玛奥莉涅那样信念的人,也只能无奈地哼哼了。
不过,看到我这样,法蒂玛把双手和下巴放在膝盖上,开心地笑着,还把后脑勺在大腿上蹭来蹭去。
“嗯呼呼,这么一想,我可算是相当幸福的啦。”
还没等我问“什么意思”,这次后背就传来一阵轻微的撞击,同时后背传来了人的体温。
我扭头从肩膀上方看去,只见从座位高度来看,就算我伸长了脖子,阿波罗尼亚还是紧紧地贴了过来,她微微红着脸,露出洁白的虎牙笑着,还大幅度地摇着尾巴。
“我从来都没想过能过上比普通人还好的生活呢,所以我很感激哦,主人~”
这俩姑娘可真是的。本来还在为社会问题之类的事烦恼的我,结果被她们这么一来,又觉得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和伙伴了。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也是被她们所拯救的呀。如果不用言语,而是用抚摸来表达这份感激之情,法蒂玛就会开心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吞咽声,阿波罗尼亚则会痒得扭动身体。
这场景也渐渐变得和平时一样了,但只是玛奥莉涅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喂,喂——难道说,你把这两个人都娶了?”
被她抛出这么惊人的一句话,我慌忙从两人身上抽回手,大声地咳嗽了几下,想要掩饰一下尴尬的场面。
即便如此,阿波罗尼亚和法蒂玛好像还觉得没被摸够似的,用爪子在我的后背和大腿上咔咔地挠着,真是让人受不了。
“没、没娶……她们确实是很重要的存在,但和男女之情是两码事。”
“可你们黏糊得也太过分了吧——有点难以置信呢。”
这位容貌端庄的美人看向我,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一样。那眼神锐利得惊人,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我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不得不拼命反驳。
“哎呀,这又不是我的错吧!?喂,别这么明显地和我拉开距离啊,我会很受伤的!”
从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感觉不到一丝温度。之前我们还隔着一个木碗的距离在说话呢,结果她一声不响地就挪到了倒在地上的树干那头去了。
我拼命地想着有没有什么辩解的办法,可就是想不出能让她信服的理由,我只是轻轻地抬起手臂,却只是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
不过,有时候也会有意外的支援呢。
“凯特和阿斯忒里翁都喜欢肌肤相亲。”
我满怀感激地扭头看向一直可靠的老师,可她却不知为何带着一丝不悦地半眯着眼睛看向这边,同时还慢慢地把剩下的炖菜送进嘴里。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怎么了?”
玛奥莉涅担心地歪着头看着她这副样子,舒尼亚则只是说了句“和平时一样”,然后就低下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她不高兴的原因,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这场风波。我拼命地想着要赶紧换个话题,别让它再燃起来,可就这么一瞬间的空当,刚才还稍微收敛了一点的两个奇美拉莉亚族人又更加放肆地贴了过来,我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舒尼亚你也管管她们不就好了嘛。”
“人活着也挺不容易的呀。”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是女人的敌人呢。”
面对看起来很开心的奇美拉莉亚族人,玛奥莉涅的眼神变得更加厌恶了,就像死鱼的眼睛一样。紧接着,舒尼亚也投来了冰冷的视线,我只好彻底放弃了。
“别搞出个恶性循环来啊……我都想死了。”
“咔咔咔,太受欢迎也挺辛苦的呀,伙伴?”
我瞪了一眼骸骨,意思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但达马尔却只是咔咔地吵吵着笑个不停,根本没有改善这种状况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