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璀也笑起来,好像这么看来,自己幼年时确实蛮可恶的。
而那虎骨韘如今去了何处,已是不知了。
崔寄又与她讲了许多,讲那年此处桂花林中她要去收集满树的桂花来做桂花糕,使女帮忙采集的她还不甚满意,硬是要自己一把把地从树上揪下来,最后只能辛苦他扛着她去够树上的桂花。
又讲那日的桂花她送了好大一包给他,他将桂花带回府中,让人做了桂花蒸糕,但那桂花蒸糕的香气,好似总不如此处桂花林中的香气浓郁。
讲着讲着,天边的月亮好像升得更高了些,也更圆更亮了些。
小路尽头有宫人从神龙门过来,见二人在此处,匆匆上前来禀:“陛下请卫国公去见呢。”
阿璀本想问那小宫人祖父是否还在宫中,却见崔寄已经开口问起:“怀阙先生已经走了?”
那小宫人垂首应答:“是,陛下已命人送中书令出宫了。”
崔寄听言,朝阿璀道:“先生已经出宫了,这会儿大约也不方便再去春和宫见你了。天也晚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阿璀点头,起身朝崔寄笑道:“兄长且去见阿兄吧,我回去了。今夜月色如此,值得再赏,我回去寻些好茶躺在院中赏月。兄长与阿兄案牍劳形,想来是没有此般闲情的,那我正好替你们再多看几眼。”
“好。”她如此疏阔心境,崔寄很是羡慕,目送她离开。
崔寄瞧着她远远行去的背影,目光始终不移。
空中的桂花香气随着晚风忽浓忽淡,沐浴在月华之中的女子,即便只是个背影,也是气度朗然卓绝。
崔寄想着九天神女蹈步而降,大约也就是如此模样了吧?
他忽觉欣慰,当年小小的女娘,被时光偏爱,终长成如此神仙玉骨。
然而当阿璀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崔寄却突然觉得心中有所感念。
那是一瞬间的触动,像是打着冷战的颤抖的感觉。
他觉得那个背影,好似一株含苞待放的王者兰,当以千山为盆,以万川为土,以风雪养就,终有一日会泠然绽放于绝顶之巅,而耀眼于天下。
那会是怎样的高度,如今的崔寄觉得自己还不曾能看得清。
但他却开始坚信,她的璀璨光芒还包裹在未曾绽放的花苞之中,如今众人能窥探得到的,也只是她远远洒落的盈盈天地间的一二清辉。
崔寄忽然想起,以阿璀之才学,若有怀阙先生为其扬名,这天下该早有她流传在外的传奇的。
只是关家持身太正,怀阙先生更是君子自持,并不屑于此等沽名钓誉之事。
阿璀回了春和宫,果真让人在园中葡萄架旁边置了张长榻,长榻旁放着茶炉茶壶并一些小食点心。
其实今日在后宫小宴中,妃嫔们心思各异相互间说的些真假难辨的话,阿璀也没什么兴趣,故而便只自顾自地吃东西,所以倒也吃饱了的。
只是黄栌让人送来的这些点心,虽然瞧着并不算多精巧可爱,但闻起来味道着实不错,让人颇有些胃口,所以阿璀便让人留着了,想起来便挑一块吃。
阿璀原本还安安分分靠在榻上仰头望月,但看了一会儿又翻腾出近来看的书,就着月光看下去。
“新月夜,可有人眠?照星河,水镜溶溶。”阿璀手里的书看着看着,有些累时,便将书简覆在脸上,十分随意地仰躺下去,想起什么便念念叨叨地叹一句,“且借一轮月,长读诗百篇。”
晏琛与崔寄过来的时候,还未踏入院中,便正巧听到她念出的这两句诗。
晏琛笑着朝崔寄道:“果然还是阿璀闲适,听听连这诗句也过分悠闲了。”
二人走进去,便瞧见阿璀随随便便地往榻上一躺,一脚垂在榻下,另一脚往凭几上一搁,一点也不在意形象。
晏琛上前去,伸手揭开阿璀覆在脸上的书册:“你倒是悠闲。”
阿璀面上的书被拿走,顿时觉得明亮的月光照下来,她睁开眼睛,正好瞧见上面两张俊秀的容颜。
阿璀有些惊讶笑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也不算太晚,今日仲秋,是我与阿璀这十年来的第一个仲秋,怎么能不陪你一同赏赏月?恰好方才阿寄提到你说回春和宫要继续赏月,我便想着你大约还没睡,便一起过来瞧瞧……果然,可不是见着你这般的悠闲自在?”晏琛笑道。
十分有眼力的宫人赶忙又送了两张坐榻过来,请过来的二人坐下。
阿璀也不好在躺着了,便也坐起来,与他们说话。
她此时头发略散,比之白日里更多了几分慵懒,原本方才躺着,时间久了已经有些睡意了,但这会儿见到晏琛崔寄他二人,忽然清醒过来,连那一点困意也没有了。
崔寄坐下,瞧着方才四仰八叉的模样,此时坐起来也不如寻常时候言行有矩,便笑着打趣她,道:“《中庸》中有言,‘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阿璀私下里这般毫不在意言行的模样,可非君子之慎独了。”
“慎者,当存乎心,而不当在于形。《礼记》中那句‘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我一向就觉得被人过于解读了些。”阿璀知道他是在玩笑,并不恼,但还是嘴上不饶人。
她说着又故作悄摸摸的模样,朝晏琛吐槽:“阿璀会不会觉得崔兄长有时候过于正经了些?先前第一次去望园时,不过就是因为崔白襄衣服被划破了,他便罚崔白襄去抄冠义篇,瞧着白襄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实在可怜得紧。”
“我觉得你说得非常对。明明以前年少时性情中还颇有几分张扬,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开始事事周全不留把柄,而如今年纪越大便觉得他越发板着,可不好相处了。”晏琛十分赞同点头,语气中也是带着玩笑,故意压低了声音,其实崔寄也恰能听到。
崔寄听到,十分无奈,拿这兄妹二人也没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