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路重。
顾书书提着灯笼步上了府内小院的阁楼,见小厮正掩门而出,于是轻声问道∶“可是睡下了?”
小厮颔首∶“回大人,公子方才喝了药便说困,没多久便睡熟了。”
顾书书牵起外袍闻了闻∶“今夜,江右总商事在绮陌坊设宴,我多喝了两杯,可闻得到酒气?”
小厮凑近轻轻一嗅,摇了摇头。
“那便好,退下吧。”顾书书浅浅地一笑,吹灭手里的灯笼放在门边,迈步进屋。
昏黄地烛火下,路悯安然地躺在榻上,他走近,在榻边坐下,低头久久凝视着那美好的睡脸。
这一年来,他借口自己是棋痴,每夜都会来阁楼和路悯下棋,偶尔外出公干也会将人悄悄带在身边。
他与他几乎是每日都在一起。
他瞬也不瞬看着那祥和安宁的睡颜,突然的一股酒劲上脑,他着魔似地颤着手伸了过去,轻轻抚着那细致柔软的脸颊,然后缓缓俯身下去欲吻住那诱人的粉唇。
可就在要触及之时,却因路悯的微微一动,立马弹开身子,撑着床柱紧张得重重喘息起来。
是的,他害怕,害怕破坏眼下保持着的这种关系!
即使失忆了,路悯还是路悯,依旧笑颜如花举止得体,对人彬彬有礼客客气气,但又隐约有种不能跨越的距离。
他讨厌那种无形的距离,可又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顺其自然地将人拉近。
若是贸然过界惹得路悯不悦,那么他好不容易盼来的一切都将付水东流。
他始终忘不了那年在雪地寒风中,他在路悯面前提及群英会木屋的所见时,路悯的决绝转身。
他定了定神,知道自己喝了酒,不能再待在这里,于是站起身来,决定回书房睡。
然而,正要朝前迈步,便听身后传来轻轻浅浅睡意朦胧的一声∶“顾大人?”
顾书书欣喜地转身,路悯揉了揉眼已坐起身来∶“不知怎的近来喝了药便困得厉害,顾大人来可是想要下棋?”
顾书书从衣架上取下雪白的外衫搭在路悯双肩,微皱了皱眉∶“不是说过了不要叫我顾大人,叫我书书就可以了。”
“可是你贵为知府,而我只是个平头百姓,按照礼节是应当叫大人的。”
顾书书就是讨厌这样的距离!
见顾书书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路悯主动将人拉到棋桌旁落座,重燃银烛,望着顾书书斯斯文文地叫道∶“书书。”
烛光下的路悯分外动人,顾书书攥紧了衣袖,由衷地一笑∶“嗯,栩宁。”
“不过,私下可以叫你书书,有人在还是得叫声大人的。”路悯顿了顿∶“书书,此前你说帮我查身世,可有头绪?”
顾书书嘴角噙着的笑意忽然凝固∶“一直在派人查。许久没问过了,怎么突然又提起这事了?”
那时,路悯浑浑噩噩睁开眼问他自己是谁,他不能说起此前的种种恐让路悯恢复记忆,于是只得半真半假地编纂说,他是在上任松州知府的途中偶然在悬崖之下捡到的路悯。
由于路悯身上所有财物以及身份证明全然没有,所以根本不知道姓谁名谁,家住何处,只是听着在救起时路悯嘴里蠕动说了句“许宁”。
“许宁或许就是你的名字,但整个江南户籍登记这个名字的不下十万人,查询起来确实犹如大海捞针。”顾书书揭开棋盒的盖子,从中拿出一枚棋子,见路悯面露失望,续道∶“不过,栩宁你不仅会下棋还写得一手好字,必定不会是普通人家,我也已经让人从这个方向查了。”
“多谢顾大人。”说完路悯看着顾书书会心一笑,改口道∶“多谢书书。”
“栩宁不必客气。”
路悯在棋盘上又落下一子∶“书书,此前你让我誊写的文书,发现有些没有写得工整,于是又写了一遍放在书案上,你看看是否替换了?”
突然,顾书书手中的棋子一滑,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响。
此刻棋盘上的棋子被打乱不少,顾书书忙道∶“抱歉……栩宁,抱歉,我……”
很少看见顾书书如此慌忙的模样,路悯不明所以,只是安慰∶“没事的,重来就行了。”
对,重来就行了。
数月前,他收到来自京城的命令,需要“找到”路家父子与乌成泰勾结的证据,他难以相信为何路刚都死了,他们却还不肯放过路家?
他沉默过,无声地拒绝过,可若是他不照做便会有人来顶替他,还会暴露他好不容易藏起来的路悯。
于是,他最后一次答应了他们。
他以上任交接之时发现衙门许多文书因管理不善,致使霉变生虫,需要全部备份为由,请会写字的路悯帮忙誊录。
拿到路悯所誊写的文书后,他花了数日对路悯的字进行临摹,终于伪造了一份路悯与乌成泰贪污勾结的铁证。
他明白这封信完成之时他已是万劫不复,但路悯已经“死了”,如今眼前活着的人叫做“许宁”,会是他一生的“许宁”。
他以路悯重伤需要精心疗养为由将人藏在阁楼里不让外人看见,同时下令在全松州杜绝了路家抄家的消息传开,为了防止路悯恢复记忆他还在每日喝的药里做了手脚。
他发誓会对“许宁”好一辈子,让“许宁”不再记起前世的种种,余生只有他。
一盘棋局终了,已是夤夜。
因为喝了顾书书专门命人调制的药,路悯在下棋中途便沉睡了过去。
顾书书将人抱上了榻,为其掖好被子后,方披着月色朝着书房走去。
忽然一道黑影跃至身前,抱拳道∶“大人,出事了。方才收到消息,三日前押送乌成泰进京的队伍在一茶肆歇脚时,偶然遇到一群流民涌入闹事,场面一度混乱,乌成泰被人趁乱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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