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清闻言轻笑一声,解释道:“你最近太累了,我想让你歇一歇。”
宋辞微微一怔,低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坐下身子。
经此一遭,苏若清也冷静了下来。他望着宋辞,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你说百跃为什么会这样做呢?”
宋辞低头沉思,并未应声。
苏若清本就有此一问,并不期待她能回答,于是又自顾自的接了上去:“按理说,他不该如此啊。他既然想保住无名山的人,为何又拖延赈灾粮呢?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害了他们吗?”
宋辞闻言眸光微动,但由于低着头的缘故,苏若清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他拿准了你不会动他们的人,所以才会如此。至于为何会这样做……”
宋辞略微迟疑了片刻,缓缓道:“或许他是想将严铭谨的罪名彻底焊死,使其再无翻身可能。”
话音刚落,苏若清突然抬眸望向她。他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明明是在笑,但眼神中却透露着悲伤。
他突然问她:“那你说,他到底抓没抓严铭谨呢?”
宋辞轻轻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回道:“我觉得可能没有。”
闻言,苏若清嗤笑一声并未回话。他拿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久久不语。
宋辞也没说话,见他茶盏已空,默默给他添了一盏茶。
苏若清看着呼呼冒着热气的茶水,突然有些茫然,于是轻声问道:“所以,为了彻底扳倒一个严铭谨,他就能选择牺牲那么多的百姓吗?”
所有的一切他心里都清楚,都明白。可天降灾情,百姓何辜?为什么最大的恶果却要让他们来承受呢?
宋辞听后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水。良久,她叹了一口气,道:“苏若清,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保护百姓是为君者与为官者的责任,并不是百姓的。”
“百跃落草为寇,是无名山的王,所以保护无名山的人是他的责任。但他并没有责任保护所有人,因为在大渊,他也只是民而已。”
“我知道我这些话说的很难听,但事实就是如此。江州百姓是死是活是你们苏家和百官的责任,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这世上可能会有愿意舍身成仁之人,如曾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胡瑞文,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你是储君,所以有造福百姓的责任,但你没办法要求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去爱百姓、不顾一切的为百姓谋福祉。”
苏若清闻言沉思许久,许久后,他突然轻笑起来,喃喃道:“你说的对。但就算是百姓,也不该因自己的私欲害死那么多人。就算初心是好的,但这不就是舍弃一部分人去救另一部分吗?被舍弃的人何其无辜?他们就该被当作踏脚石吗?”
“所以,他的手段……我永远不会认同!”
宋辞听后并未说话,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苏若清突然看向了她。“你呢?你认同……他的手段吗?”
他低声询问,眼中带着一丝希冀。
其实他心里明白,比起他,宋辞可能更倾向于百跃。这一点,从她严刑逼供范文博母亲这里就能看出来。
但此刻,他却希望她能与自己站在一处,告诉他她不认同。
可结果注定是失望的。
宋辞微微错开视线,并未回答。但其实已经回答了一切。
……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更夫打更的声音。宋辞抬头看了窗外一眼,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平县还需您主持大局,殿下早些回去歇息吧。”
宋辞的这一声殿下叫的极为疏离,苏若清自然察觉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宋辞的逐客之意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苏若清仰头将宋辞新添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便起了身。
“你也早些歇息吧。”他轻声说道。
宋辞点了点头,起身将他送至门外。
看着他在黑夜中逐渐远去的背影,宋辞心中一动,忽然问道:
“苏若清,如果我做出与百跃一样的决定,你会杀了我吗?”
闻言,苏若清身形微顿,脑海中瞬间想到白子宁的话——百跃背后的那个人、以及被拦下来的那些信件。
想到这个,苏若清僵在原地,右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袖。
在问出这句话后,宋辞的心也猛然提了起来。她紧紧盯着苏若清的背影,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
两人就这样默默立在原地,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有吹过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清突然转身望向宋辞,轻声道:“你不会的。”
宋辞抬眸望向他,却见他眼中写满了认真。
“宋氏满门忠义,为百姓不惜牺牲自己。所以,我不相信宋氏后人会用百姓的命来铺路。”
“宋辞,这是底线。”
苏若清说这话时神情严肃至极,宋辞自然看在眼中。她的心情复杂又压抑、面上却是云淡风轻。
她轻笑着问道:“是谁的底线?”
苏若清答:“是我的底线,也是你们宋氏的底线。”
这个回答让人无从反驳,宋辞闻言沉默许久,似是在思索,又似在出神,但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道:“好,我明白了,你回去吧。”
苏若清并没有立刻应声,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小辞,你记住:善恶只在一念间,不要走错路。”
闻言,宋辞轻轻应了一声,笑着回道:“我知道了。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苏若清见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再多言,说了句“你也早些歇息”后就离开了。
……
苏若清走后,宋辞又在廊下站了许久。
想着方才苏若清的话,宋辞平静的内心再次起了波澜——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宋氏一门为百姓能安居乐业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若父母和宋氏先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若兄长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们会怎么样?
会失望吗?会觉得她是在给宋氏抹黑吗?
还有苏若清……
……
念头一生便再也压制不住,越想越多……
为了平复自己的心情,宋辞匆匆回到屋里又拿起了那本书来看。可看了半晌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反而看的心里愈发乱了。
她将书扔在桌上,脑海中又闪过苏若清的最后一番话——
“善恶只在一念间,不要走错路。”
她轻声念道,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可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什么叫错路?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严铭谨绳之以法,完全是为了以后着想!怎么会是走错了路呢?
至于善恶……
宋辞眸色微沉,心中顿觉好笑。
太极黑白相生,善恶本就难以界限。她从不自诩为善人,但也不是个十足的恶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只是个活在自己世界中、遵循自己守则的事外人而已。
思及此处,宋辞恍然大悟。
是了,她只是个事外人而已,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想法呢?
难道不知不觉之间,他竟影响了自己这样多吗?竟然会让她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
想到这里,宋辞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
此夜注定难眠,宋辞不愿在翻来覆去中虚度时间,索性于院中练起剑来。
*
第二日清晨,一只信鸽突然落在了津宜的一处宅院中,周显炀收到信后冷笑,想也不想便把信给撕碎了。
撕完信后,他转头望向一旁杵着的士兵。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周显炀心中压着的火突然被点燃。要是在以往,他现在早就一脚踢上去了,但眼下粮食不足……
为了自己还能活着回到盛京,他如今每天只吃一顿饭,所以现在连发怒的力气也没了。
……
周显炀努力压制着自己心底的怒意,眯着眼睛望着他,冷声道:“说吧,又怎么了?”
周显炀现在的态度可以说是很和善了,但不久前他们刚领教过他的手段,所以现在一个个都恨不得避着他走,更别提来传消息了。
如果不是为了一口吃食……
见他久久不语,周显炀耐心即将告罄,忍不住皱起了眉。
士兵见状被吓的身子一抖,但事情又不能不报。思索片刻后,他猛地咽了咽口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回将军,百姓断粮已久,民怨沸腾,如今已经把府衙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