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后退两步,躲在一棵大槐树下怔怔看着。
元钧负手而立,背对着她,让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可他说话的声音,恰好能温温传到苏棠耳边,一清二楚。
他的声音竟是十分温和,是对她说话时,都不曾有过的轻声细语。
她听到元钧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真是胡闹。”
可话里话外,哪里有指责的意思?
红衣少女笑得愈加明媚,漂亮的眉眼弯成月牙形状,透着天真浪漫。她道:“求求你了,千万别把我赶回去,好不好?”
语气撒娇轻呢,可见她和帝神元钧,早已相识,并非一般的交情。
元钧轻哼了一声:“罢了,你要跟着,便跟着罢。”
“算你命好,竟真的遇到了我。”元钧说,“否则你打算如何从这莲花楼逃脱?”
红衣少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一副赔笑样子。
苏棠看着这红衣少女,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半晌,她才陡然回过神来,——这少女,不正是昨夜在花神节上脱颖而出的新花神宫韵儿吗?
她竟是……帝神的旧相识。
不,不对。
应该是说,大概是宫韵儿知道帝神在此,所以她才会特意来参加这个花神节罢。
她来莲花楼,就是为了帝神啊——
苏棠心底乱糟糟地想着,一颗心莫名七上八下,全然没注意到前方的帝神,已陡然转过身来,对苏棠道:“愣在那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苏棠猛地回过神来,脸上扬起一个尴尬的笑来:“我……我并非有意偷看,我只是……”
她有些结巴地解释着,脸色绯红,宫韵儿看着苏棠,噗嗤笑出了声来。
她快步走到苏棠面前,眼睛亮晶晶地扯住苏棠的衣袖,这么一副讨好的样子,不知怎的,竟让苏棠莫名想到了从前自己养过的小黄。
宫韵儿凑近苏棠耳边小声道:“阿姐,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
苏棠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一旁的元钧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一手提着一个姑娘,须臾已闪身至了苍穹深空。
层层叠叠的层云,被晌午的日光映照出万里金色,美得波澜壮阔,惊心动魄。
宫韵儿站在苏棠身边,欢欢喜喜地看着她,一边暗搓搓地挽住了她的手。
她凑到苏棠耳边小声道:“其实我不是宫韵儿,我把真正的宫韵儿打晕了,这才代替了她,被带上衡山山顶的。”
苏棠睁大眼看着她,一时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宫韵儿对着苏棠眨了眨眼:“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露出自己的门牙,摆出一个哭泣的鬼脸,一边嗷嗷道:“苏姐姐,我要吃糖!要吃糖!”
苏棠又是一怔,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一些过往记忆的碎片。
她几乎是猛得惊喜高声道:“你——翘儿!”
宫韵儿,不,是翘儿,她也大笑起来,紧紧地扑到了苏棠的怀里:“苏姐姐!”
她对着苏棠甜甜地撒娇着,一边更紧地抱住她。
翘儿漂亮的双眼强忍眼泪:“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你了。这些年都是阿故哥哥来看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苏棠心疼地抚过她的脸颊,内疚抱歉道:“我要留在不就城摘药草换钱,草药利润微薄,时令性又强……”
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她对翘儿,到底是怠慢了的,二十年了,只时不时地让元钧代她去传信,却从未亲自去看过她。
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赚钱。
还记得翘儿很小的时候,她就跟在自己和阿九的背后,流着鼻涕讨要糖吃,所以刚刚翘儿一做了鬼脸,封尘的记忆瞬间就弥漫了出来。
只可惜翘儿很快就发了病,才刚化作人形没多久,就几次晕倒。妖界的魔医说她有先天的弱症,极难养大。
所以阿九早早就把她送到了春萝城的怪医章夷那养着,从那之后,苏棠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对她仅存的儿时记忆,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了。
转眼三百多年过去,当初那个才刚咿呀学步的幼童,如今竟变成了这般亭亭玉立的妩媚模样。
想到阿九,苏棠眼中闪过落寞,眼神忍不住一暗。
翘儿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苏姐姐,别再难过了。日后,我想每天都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苏棠回过神来:“你不回章夷那了?”
翘儿始终弯眼笑着,语气不变:“我的病已经将养得差不多了,所以不用继续呆在师父那啦。”
“师父说,三界这样美,我应该出门看看。”翘儿看向远方的苍穹,“我从小就在章夷那养着,从没踏出远门一步。所以我想跟着你,做你的帮手,你说好不好?”
说及此,她侧过头来看着苏棠。
苏棠自然应好。
她欢喜得拉紧翘儿的手,心底好像生出了新的牵绊和希望。
三人运着祥云朝着不就城方向而去,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辰,终于落在了不就城外的小别村。
苏棠高高兴兴地牵着翘儿回了家,将次房收拾出来,用来当做翘儿的闺房。
元钧又变幻回了阿故的模样,背着箩筐就出了门。一如这二十年来的每一个寻常的一天。
苏棠看着他的背影,隐约恍惚。
等到傍晚,天空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苏棠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可元钧还是没有回来。
她让翘儿在家乖乖的,自己则撑着把油纸伞,冒雨走入了雨帘。
细雨薄雾,打在青石板上淅淅沥沥。苏棠才刚走到村口,就见元钧一手提着小镰刀,背上依旧背着小竹筐,返家来了。
小镰刀上还残留着湿泥,有些脏污。
元钧闪身到她面前,顺手接过她手中的伞儿,低声道:“雨天寒凉,你怎么出来了?”
苏棠有些出神地看着他:“你在我身边呆了二十年,所以莲花楼和顾招引所策划的阴谋,你全都知道?”
元钧低笑道:“苏棠,你不必为我担心。那等低劣计谋,粗略不堪,我从来不曾放在眼里过。”
语气之间,是向来高高在上的神之俯瞰。
苏棠心底莫名一颤。
是啊,她怎么忘了,他是三界最尊贵的人,神法无边,又有谁能伤得了他呢?
只是他这样毫不在意,倒显得她这二十年来的苦苦寻觅,成了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