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巡边归来,这本是太子应承之责,但老皇帝龙体欠安,时常缠绵病榻,太子监国理政,于是这巡边之事,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萧复的肩头。回京途中,他已将所见所闻,悉心整理,撰成疏议,以备呈上御览。
时至休沐之日,萧复特邀李穆之,一同前往京郊秋猎。
两人并骑而行,沿着蜿蜒小径,向茂林深处进发。
“近日里,京城可有什么新鲜事儿?”萧复随口问。
李穆之望向远处,淡淡道,“并无什么大事。”
萧复转头细细打量了李穆之一番,笑道,“这女子的嫉妒心,可真是害人不浅呐!足可杀人于无形!”
李穆之轻轻扫了萧复一眼,语气平和道,“既然人无事,此事便就此作罢。日后还需小心些才是,莫要闹得满城风雨,否则那杜家姑娘,怕是要颜面扫地了。但愿她能痛定思痛,收敛心性。若再行滋事,那便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萧复不由笑道,“李穆之啊李穆之,你仍是那般宽仁大度。人人都道李三郎不通儿女之情,为何偏偏对这民女情有独钟?莫非,她真有甚么过人之处?”
李穆之神情淡淡,笑道,“或许,这便是缘分吧。”言罢,他嘴角微扬,视线恰好定在一草丛处,伸手去探箭囊。前方密林深处,一只灰白兔子正缩在草丛中,四下探头观望,耳朵警觉地动来动去。半晌之后,那兔子才蹦跳着离开草丛,露出圆滚滚的肥硕肚子。李穆之却放下弓,收回箭。
“为何?”萧复侧身问。
“它有娠。”李穆之简短答,策马前行。
紫微殿,一内侍趋入,向正襟危坐的萧展禀道,“太子殿下,喜事啊!”
萧展仍旧注视着案几上的奏疏,手执朱笔,认真批阅。半晌之后,他才将笔轻置于铜制笔搁之上。
“是何等喜事?”萧展面色平静。
“回太子殿下,杜良娣有孕。”
萧展神色凝重,沉默片刻后,手指轻轻摩挲着。
“此事可曾向中宫禀报?”
“尚未。”
“你速将此喜讯传报给圣上。”萧展略作思索后吩咐道。他手移至笔端,却又收回,眉头紧锁,沉思良久,终是起身。
恰在此时,坦之步入大殿,前来奏事。
“太子殿下,这是您所需的单子。”坦之双手奉上,一旁侍女接过,置于案几之上。
萧展仔细端详着单子,微微颔首,“这些可都准备妥当了?”
“回殿下,一切皆已准备周全,随时可供您阅览。”
“我记得,柏儿如今会走路了吧?”萧展目光转向坦之,随口问道。
提及柏儿,坦之眼中流露温柔之色,“是的,殿下,小子如今已三岁了。”
“哦?对了,你府上那位药童近来可好?”萧展笑问。
“末药姑娘并无大碍,已回扶济院值守。柏儿与她十分亲近,平日里常在一处玩耍。”
“若无他事,坦之便先行告退了。”坦之拱手行礼,随后退出大殿。
扶济院,胖嫂边做女工,边与末药闲聊,“末药,听说你前几日病了?”
“现已无碍了。”末药正忙着抓药,头也不抬地答,“你先服这三日的药,再观望几日,届时再来诊脉。”说罢,她将药包递给在一旁等候的妇人。
“多谢姑娘,那我便先告辞了。”那妇人拎着药包,出了大门,径直朝巷口走去。转过一处巷子后,在一墙角处,一辆马车停候。
妇人靠近那停驻的马车,低声道,“扶济院里,确实有一位名叫末药的姑娘。”言罢,她伸手接过车内递出的锦袋,转身离去。
“末药可在?”
“在呢。”末药闻声望去,仔细辨认着门口的来人。那人冲她摆手,她报以嫣然一笑,放下手中药杵,小跑而去。
“贺公子,怎地有空来此?”末药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路过此地,想着末药或许在,便过来看看。”贺履初微笑着解释,“在这里可还习惯?”
末药点了点头。
“中秋节快到了,府里事务繁多,忙得不可开交。”贺履初一面诉说着近况,一面将手中一黑漆木盒递到末药面前,“这是府里的点心,特意带来给你尝尝。中秋佳节,带了些点心给你。”
“以往,父亲总会为我蒸一个面人,我总是不舍得吃,结果放久了,它就长霉了。”末药回想起往昔,笑得开怀。
“若是你喜欢,改日我再为你带些来。”
末药笑着点头,“我平日里最爱吃红枣黍米糕,不知贺公子可曾听说过?”
贺履初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脸好奇,“这是何物?听起来颇为新奇。”
末药一副得意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不知,改日我做给你尝尝。”
日落时分,末药踏出扶济院的大门,迎面碰上微行的萧展。
“您怎会在此?”
萧展上下打量着末药,又移向她手中的食盒,那食盒被她紧紧抱在怀中。
末药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食盒,解释道,“这是点心,一位友人特意送来的。中秋将至,他便带了这些点心来。”
萧展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并肩而行。
“前几日我来时,师药告知你身体不适,如今可大好了?”那日,末药深陷昏迷,对期间发生的种种浑然不知。
“姑娘与李三郎是何关系呢?”
末药略一思索,答道,“我本是李三郎的药童,平日里负责为他诊病制药。只是他平日并不生病,闲置着实在有些浪费,便想到了扶济院,在这里,至少还能为需要的人出点力。”
萧展不禁失笑。
“姑娘能否讲讲你们乡里的事呢?我久居京城,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
“嗯。”末药欣然应允。
一路上,末药将乡里的趣事娓娓道来,时而引得两人一阵欢笑。
行至李府门口,末药将手中的食盒递向萧展,笑道,“这食盒里的点心就送给你了。”
萧展推辞道,“这是姑娘的心头好,我怎敢夺人所爱。改日,姑娘能否送我些红枣黍米糕呢?”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快进去吧,改日再见。”
末药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她回头望着萧展,眼中似有思索,“末药有一事相问。”
“何事?”萧展温和地问道。
“那日,我在昏迷中似乎看到了你,是不是你将我从那贼人之手救了出来?”
萧展微微一愣,反问道,“这事很重要吗?”他接着说,“快回去吧,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掉吧,专心做好药童,岂不是更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许,这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抬头望向天。
末药笑了,坚定地说,“改日,一定请你尝尝我做的红枣黍米糕。”说完,她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