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夫诊断过后,脸色凝重,沉默不语。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姜小姐心结难解,经脉阻塞,一旦风邪侵袭,病势便迅速爆发。这对她来说,既是解脱,也是考验。我只能用猛药一试,其余就看她的造化了……”
姜怀虞病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正是形容她此刻的情形。前一天还活泼如常,转眼间却卧床不起,连日的高烧不退,让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在清醒的时刻,她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仿佛永远也止不住。旁人劝慰,她却充耳不闻,既不哭泣出声,也不开口言语,只是默默流泪。
而在昏迷的梦境中,她会说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内心世界。
在梦的深渊中,姜怀虞泪如泉涌,她的呼唤声时而温柔如丝,时而悲怆欲绝。她时而低语“娘亲,爹爹”,时而呢喃“养恩已报,再无亏欠”,时而感慨“庭院深深,岁月静默,纵有盛名,独坐空寂”。
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哀愁,有时她会说出“君心易变,妾意已碎,曾经的承诺不过是空谈”,甚至有时她会说出迎香听不懂的句子,如“既然已了,何须重头来过”,又如“世事无常,因果循环,可笑,实在可笑”。
但更多的时候,她深深怀念着那个尚未降临人世的孩子……
姜怀虞在梦中泣不成声,而迎香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唤醒,只能在床边默默守候,一边轻轻抹去泪水,一边低声呼唤:“姑娘,姑娘……”
邓申同样焦急万分,他模仿猫狗的叫声,试图为姜怀虞带来一丝笑容,然而他的努力似乎都无济于事。
姜怀虞的哀伤之态,深深刺痛了他们的心。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她能早日恢复健康。
两人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她,梁大夫也日日上门为她诊脉,随时调整治疗方案。日复一日,姜怀虞的状况终于有了起色。
热度逐渐退去,白日里她不再泪流满面,夜间的梦魇也减少了。
某日,姜怀虞服用过安眠的药物后,却意外地说:“这几日卧床太久,筋骨酸痛,迎香,我想去外面透透气。”
这是她数日来首次开口说话,迎香几乎喜极而泣,连忙应声道:“好,姑娘,我这就为您安排!”
四月底的阳光炙热而刺眼,院子里没有足够的树荫遮蔽阳光,迎香和邓申便将罗汉床搬到廊下,布置好茶水和点心,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请姜怀虞出来。
邓申见到她难得露出兴致,使出浑身解数想逗她笑一笑,竟然在院子里翻起了跟头。
姜怀虞轻轻摇头,关切地说:“你的伤势才刚好,小心别撕裂了伤口。”
邓申哈哈一笑,故作轻松地说:“姑娘放心,小的现在一点痛感都没有!”
“真的不疼吗?”
迎香突然伸手按压他的伤处,邓申疼得尖叫一声,“哎哟,迎香,我都是为了逗姑娘开心,你这是做什么?”
迎香温柔地解释:“姑娘担忧你的伤势,我这是帮姑娘确认一下,你的伤势究竟恢复得如何。来,让我再仔细检查一下!”
“你这是揭人短处,怎能如此无理?”邓申无奈地抱怨,但眼中却满是宠溺与理解。
在院子里,两个孩子欢快地追逐嬉戏,姜怀虞望着他们,嘴角轻轻上扬,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阳光炽烈,你们别累着自己。”
邓申瞥见姜怀虞的笑颜,欣喜若狂地叫道:“小姐终于展露笑颜了!”
迎香目睹她久违的笑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低声呢喃:“真是太好了。”
午后,梁大夫如约而至,细致地诊脉之后,那些连日来紧锁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
他眼中掩饰不住的喜悦,欣慰地说道:“真是太好了,姜姑娘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一切安好,这份精心安排总算是没有白费……”
“一切安好?”迎香略显困惑地问道。
梁大夫轻咳一声,含糊地解释道:“哦,不必担忧,总之,目前已无大碍。”
紧接着,他转向姜怀虞,对她连日来所受的冤屈感到同情,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忍不住问道:“姜姑娘,你以前是否遭遇过什么重大的变故?”
“您为何如此发问?”姜怀虞满脸疑惑。
梁大夫微微一笑,语气沉重地说:“姜姑娘,你这回病情严重然而原因并非仅仅在于近期的不幸,换言之,单是一次小产和离异,并不足以让你病得如此危险,几乎丧命。”
姜怀虞内心明了。
是的,她经历两世,前世的悲苦与今生的愿望和忧虑,这次病痛将这些情感全部汇聚,确实令人难以承受。
她刚想开口,却见梁大夫犹豫不决,便问道:“梁大夫,您究竟有何话语欲言又止?”
梁大夫干笑两声,有些自嘲地叹息:“唉,年纪大了,总是忍不住想多管闲事,姜姑娘,这些日子我常来为你诊断,对你的为人也有所了解,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因此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困境。”
“陷入困境?”
“没错,你已经明白这场大病的原因,那么,就不应将所有责任归咎于一人。”
姜怀虞顿时领悟,“您的意思是……白玉京?”
梁大夫缓缓点头,“白大人和你一样,都是率性坦诚的人,我已年至花甲,历经沧桑,这点识人之明还是有的。外界流言再真实,也不一定是真相。姜姑娘,你曾是白大人的枕边人,不妨先问问自己的内心感受?”
姜怀虞沉思片刻,轻轻摇头,“我也愿意相信他,但他的行为令人费解,又不愿向我解释,难道其中没有蹊跷?”
“曾几何时,姑娘你可曾攀登过高耸入云的山峰?在那巍峨的山巅之上,常年缭绕着神秘莫测的云雾,宛如遮掩着无尽的仙魔神怪,仿佛随时都会从中跃出。
然而,只需一阵清风吹散那层薄薄的雾霭,阳光洒落下来,你就会发现,山依然是那座山,天仍然是那片天。”
“山依然是那座山,天仍然是那片天……”
姜怀虞轻轻重复着这句话,忽然好奇地问:“梁大夫,您为何对他如此力挺呢?”
梁大夫微微一笑,回答道:“老夫并非有意袒护,我行医数十载,也算是阅尽人间百态。”
“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里,男子多薄情,女子常自怜,但像你们这样,敢于挑战权威,心心相印的伴侣实属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