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至暗
“欢儿！”
绾娘将摔倒的颜亦欢抱起，心疼的擦了擦她脸上的泥水。
颜先生扶起二人，焦急道：“你们该先走的。”
绾娘无助的看着他，颜先生轻叹一声，立刻道：“我来时乱军已到了隔壁村了，他们骑着马，比我脚程快，我们赶紧走！”
天空响起一道惊雷。
颜亦欢缩在绾娘怀里抖了抖。
“欢儿不怕，爹娘在呢。”绾娘柔声安慰，脚下却与颜先生一同小跑着。
过了会儿，颜先生抱过颜亦欢，一手拉着绾娘又加快了脚步。
颜亦欢不哭不闹，抬眸定定看着二人，心中有名为悲怆的情绪翻滚而来。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马蹄声踏破最后的宁静，纷杂沉重的脚步声涌入杏花村。
走得慢的村民被赶上，乱军不由分说，如强盗般毫不讲理的开始烧杀抢掠。
明明离村口就一小段路了，可人腿哪能跑得过马腿。颜先生当机立断，带着妻女拐入房屋间的小巷。
骑着马的乱军与三人擦身而过，刀枪入肉声与打砸声传入耳中。
绾娘吓得脸色惨白。
三人缩在墙角不敢妄动，可这处地方迟早会被人发现。
等到乱军声音稍远了些，颜先生扶起绾娘，咬牙继续往村口跑。
一步，两步，三步……村口越发近了，希望就在眼前，三人却在某座房屋的拐角与一个提着裤子的乱军碰了个正着。
两边都吓得倒退一步，那乱军反应更快，匆忙系着裤子，一脸凶恶的盯着三人。
颜亦欢三人赶忙跑开，那乱军却追了上来。携妻带女，颜先生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他一脸冷静将颜亦欢塞到绾娘怀里，厉声喝道：“跑！”
绾娘白着脸，愣了一瞬，就见颜先生满目决然的回头朝着那乱军去了。
“桓郎！”绾娘凄声呼唤，颜桓头也不回。
颜亦欢看到绾娘眸中已蓄满了泪水，可她也只是那么喊了一声，随后便紧紧抱住她，快步逃离。
颜亦欢趴在绾娘肩头，透过雨幕，看到了不远处飞起的血水。
天空更加阴沉，大雨倾盆，雷声翻滚。
乱军甩了好几下腿，终于踢开那男人死死拽住他脚踝的手。
他冷眼去寻刚刚与着男子同行的女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哗啦！惊雷重重响起。
绾娘白着脸，眼中的泪落得比此刻的雨都要急。她匆匆将颜亦欢塞入转角的一处草垛，带着哭腔的嗓音却分外严厉：“欢儿，不许出来！听到什么都不许出来！”
颜亦欢小小的身体陷入草垛，雨水砸在她脸上，砸进她眼里，她都只是定定望着绾娘的眼睛。
在许多许多年以后，她忘了双亲的名字，忘了双亲的面容，却独独忘不了这双眼睛。
痛苦的，不舍的，决然的，怜爱的……
砰。
草垛被盖上，她又陷入了无比熟悉的黑暗。
雨水声与惊雷声渐渐远去。
她被窒息的黑暗越拖越深。
杀了他们。
你有这个能力。
百年前弱小无力，所以双亲惨死。
如今身负绝世武力，只需动动手指，外面这些草菅人命的乱军顷刻就能灰飞烟灭。
颜亦欢睁开眼，灵识飘在空中，她看到那乱军的刀刃砍到了绾娘面前。
心神一动，天地刹那静止。
雨滴凝在空中，刀刃停在绾娘惊恐的眼前。
颜亦欢面无表情，她落在绾娘身前，指尖轻弹刀刃，铁做的刀片即刻化为了粉齑飘散。
她轻轻抚上绾娘的面庞，轻叹道：“真好，终于记起你们的模样了。”
“……娘。”
迟来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这场本该在百年前就掉下的眼泪，终于在今日落了地。
天地失色，大雨飞快倒退，一切的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虚妄散去，颜亦欢立于一片黑暗中。
「不为你父母报仇吗？」
暗色中有人问她。
颜亦欢垂眸道：“天地命理，皆有定数。往事随风，何必执念？”
「若非执念，你又怎会重新回到这段记忆里？」
眼前又重新铺开一段画面。
长大成人的她，年岁明显变大的颜桓与绾娘，三人在山清水秀的村落中无忧无虑，仍旧平凡，却无比美满。
颜亦欢笑了笑：“真好。”
「回去杀了那些刽子手，眼前这些美满便能成真了。」
画面又切回刚刚雨幕中绾娘临死前的一瞬。
颜亦欢目光哀伤的看着，身形却始终没动。
血幕飞溅！
颜亦欢闭上眼。
暗色中的嗓音变了调「你怎能对自己父母见死不救？」
「你枉为人子！」
「你空有修为却不能替天行道！你修什么仙？自诩什么正道？」
渐渐的，暗色中的愤怒咆哮似乎变成了绾娘和颜桓的哀怨声。
「为什么不救我们？」
「爹娘爱你……」
「为什么不救我们？」
「救救我们啊……救救我们！」
「好疼啊！刀落在身上好疼啊！！」
「欢儿！！！救救我们！！！！！」
一声一声，越发凄厉！
颜亦欢低着头，嗓音喃喃：“是啊，若是能救你们该多好。”
“百年来我始终困于这一日的雷雨。爹，娘，你们在转身回头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救救我……好可怕……」暗色中的嗓音在凄厉哭嚎。
颜亦欢不为所动。
“爹，娘。欢儿很幸运，遇上了师父，他带欢儿回了玄阳宗，那是个世外修仙之地。我遇到了好多人，经历了好多事……”
颜亦欢絮絮叨叨。
“……有个人对欢儿很好很好。”
颜亦欢突然顿了顿，脑中一直混沌不清的思绪慢慢破开个口子，清冷的气息逐渐清晰，混着春日里的桃花酿，四季长恒的茶香。
“欢儿如今遇到了一些麻烦，那人还等着欢儿去找他。”
「你如今便要抛下我们，去寻旁人了吗？！！！」哭嚎声中夹杂着怨怼与愤怒。
“爹，娘，欢儿大概明白你们转身时在想什么了。”
「救救我！！！！」
“不，他们从未想过让我救他们。”
颜亦欢坚定的抬起头，双指成剑，火光在黑暗中猛然闪耀——
哭嚎声最终只化为一句疑问「为何——为何啊——」
“因为你们不是他们！”
嗓音回荡，天地肃静。
雨幕中绾娘决绝回头，奔向惨死在远处的颜桓。
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大雨滂沱，后有追兵，要如何才能安全逃脱？
乱军被突然冲出来的绾娘吸引了注意。
刀尖落下时，绾娘心想，多遗憾，没能亲眼瞧着女儿平安，没能亲眼瞧着女儿长大。
天地血色。
欢儿，唯念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