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破,一缕阳光自雪山之巅处拂晓而来。
山峰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显分明,险峻的山体、嶙峋的山脊,远处,数座稍矮的雪山蜿蜒起伏,与主峰朔寒峰遥相呼应。
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气息,纯净而凛冽。深吸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斐曦忽地感觉自己脸庞好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定了定神,关上窗户,推开门,准备去协助苗老炮制药材。
黎老等人尚未归来,不知他们是否会遭遇恶战,府中的药物必须提前备好。
刚穿过回廊行至堂屋,她便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笑声中,罗老的声音时隐时现,
“……主人练功尚有一炷香时间才结束。你们如此早便赶来,尚未用膳吧?先用膳,待用完膳后,我再领你们前去拜见主人。”
“罗爷爷!”
“美女姐姐!”“斐姐姐!”
踏上台阶,人尚未入内,斐曦先喊了一声。回应她的并非罗老,而是两道小孩的声音。
还未看清来客,一个粉色的身影便如乳燕投林般扑入她的怀中。
双丫髻上各系着一根湖蓝挂兰玉绸带,两边发髻上则分别插着一只玉镶金的蝴蝶钗。浅粉色的罗裙上绣着精美的蝴蝶和繁花,几缕发丝俏皮地垂在脸颊两侧,抱着斐曦冲她笑得灿烂的,正是被边前辈在北天峰救下的秦兰。
半月未见,小女孩被养得如富贵花般娇嫩,再无往昔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之态。
大厅内,罗老端坐左首,右首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
老人身前立着两个不足总角的小男孩,而他身后站着两名俊朗的男子。
一个温和地向斐曦微笑,另一个身材略矮的见到斐曦后,眉毛轻挑,流露出一丝轻蔑。
又不是她的徒弟,斐曦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一脸惊喜,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冲几个小孩寒暄道:“你们怎么来了?”
不等小孩们回答,她微微一笑,与来客一一见过礼,
“淳于长老、苏兄、淳于兄。”
淳于长老站起身领着两个弟子回过礼,走到斐曦跟前,慈眉善目的脸上满是笑容,
“先前多谢斐姑娘出力,我等才能及时救下小公子们。回想当日情形危急,我等忙于追查黑衣人,未能及时道谢,实在是失礼。姑娘善良仁厚,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助。这份恩情,太虚宗上下没齿难忘。日后若有任何差遣,只要斐姑娘一声令下,太虚宗必定全力以赴,绝不推辞。”
“我并未做得多好。”想起被杀的林天宇,斐曦摇了摇头,轻轻婉拒了淳于长老的谢意。
随后半抱着秦兰,走到罗老身边。
淳于长老见斐曦有些异样的神情,笑意更深了一些。他没有追着继续道谢,反倒为斐曦解惑,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朔寒峰。
那天在北天峰的试炼被入侵天山的黑衣人打断后,并未继续进行下去。
按主人安排,其他人都被送回了家中,仅留下合格的秦殊和谢风容两人暂住北天峰,等事了后再进行试炼。
但秦殊家里父母早已去世,家中除了年幼的妹妹秦兰,并无可靠的亲人依靠。
在秦殊坚持下,他的妹妹秦兰也被一同留了下来。
“主人的意思,两位公子身体都太虚弱了,不久前又差点遭遇不测。于是安排我等将人送到朔寒峰,他亲自调教一段时间后,再进行试炼。”
听到试炼两个字,两名小男孩脸上都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斐曦却不由想起了在水底看到的满屋白骨……
‘无法忍受身体的痛苦,自杀或者撑不住便死了。’
边前辈,安排人将他们带来,是想增加这两名孩子存活几率吧。
“小公子们还望斐姑娘多加照拂,叨扰之处还请见谅。这有一些东西,斐姑娘也许用得上,还请不必客气。”
淳于长老话音刚落,他身后苏玄响应般拍了拍手,一群太虚宗弟子抬着十担物品鱼贯而入。
斐曦本想拒绝,目光一扫,发现抬上来的大多是一些滋补的食材和药物,还有一些绫罗绸缎和精美的日用器具。
看来大多是为这几个小孩准备的。
正当斐曦准备说些什么,身旁罗老捋着胡须,目光在礼品上轻轻一扫,插进话来,
“淳于长老果然周到,倒是让老夫想起当年主人刚回天山,去太虚宗做客时,你当时的待客之礼也是这般…朴实无华。”罗老顿了顿,语气转淡,\"只是你似乎忘记了,这天山是主人的天山,小公子们自有主人做主安排。而斐丫头是主人的贵客,平日我们这群老人都不敢麻烦她一点,你可莫要倚老卖老,欺负小姑娘脸皮薄啊。\"
对罗老的暗讽,淳于长老没有丝毫不快,和蔼的面容上的笑意不变,
“罗老说笑了。斐姑娘才德兼备,聪慧过人。小公子们若能得她指点一二,实乃三生有幸。这姑娘我一看便欢喜得紧,想着也许不日,成为一家人也未尝没有可能。故而对她没有见外。”他转向斐曦,笑意更深:“斐姑娘,你看我这两名不成器的弟子,可有能勉强入你之眼的?”
“师父!”淳于佑刚欲暴走,却被一旁的苏玄拦住。
苏玄拉住身旁暴躁的师弟,施礼言道,
“徒儿全凭师父做主。”
“淳于老儿,强扭的瓜不甜啊。小丫头,她可是……”
迈步而入的苗老,话尚未说完,便在罗老警示的目光中收住了口。
苗老尚未进门便出言维护她,斐曦乖巧地迎上去请安。见老人突然不说话了,斐曦拍了拍老人的手,示意她自己来。转过身,她朝着淳于长老微微一笑,断然回绝,
“太虚宗弟子皆为武林翘楚,两位师兄更是武艺超群,一表人才。只是斐曦已然心有所属,长老的好意,斐曦心领了。”
“哈哈哈,神女心有所属,是老夫唐突了。”
“长老放心,昔日我身为师门大师姐,门派师弟师妹们皆由我引领入武。这三个孩子,我一见如故,自是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师弟师妹,诚心相待。他们若有需要斐曦之处,斐曦定当义不容辞。”
二人又是一番客套,老人身后的苏玄始终面带微笑,仿若刚才什么都未发生。淳于佑听到斐曦拒绝,眉头微挑,也不再闹腾。
待众人用过膳,罗老引领着淳于长老一行人前去拜见主人,斐曦则随苗老往山顶而去。
等斐曦从山顶下来,淳于长老一行人已然离去,只留下三名孩童坐在花厅桌子前,苦着脸奋笔疾书。
一天未见的边前辈立于三人身后,面色冷峻,浑身气息比屋外的寒风更显凛冽。
斐曦好奇凑近一看,三人的字,各有春秋:一个爱抱团取暖,兰内柬成一团黑饼,难辨彼此;一个上天入地,秦殊两字,硬是写成夫一木歹朱;还有一个,似一家三口,大中有小。
斐曦没忍住,“噗”地一声,侧过头去,双肩微颤。
“姐姐,我饿……”
一见斐曦归来,秦兰就想扔下笔,要抱抱。
但身后如芒在刺的凌厉眼神,瞬间激活小女孩的求生欲。
秦兰记得,身后的神仙叔叔,眼神比远房伯母打骂,还让她难受害怕。
一句“今日不写好自己名字不能吃饭。”就吓得她们三人老老实实坐在这张桌子前,奋斗了快一个多时辰。
自从上了天山,她好久没再像现在这般饿过肚子。
这会看到斐曦,好似看到救星。她再也忍不住,瘪着嘴,冲着这个对她好的姐姐,可怜兮兮地喊饿。
“姐姐,我也饿……”
孩子们虽不敢搁笔,秦兰一带头,三人都无心再写,皆抬头眼巴巴地望着斐曦。
“见字如面人,一笔一划,皆显心性。字迹歪斜,心亦不正;笔画散乱,志亦不坚。你们手松无劲,握笔无神,习字如此潦草,只念口腹之欲,敷衍了事,何以成器!若再偷奸耍滑,妄图卖惨蒙混过关,我定严惩不贷!”
有些耳熟的训斥,斐曦恍惚中好似看到师弟师妹们被师父责骂的景象。
爱之深,才会责之切。
批评不是为了宣泄情绪,它是长者对晚辈无法割舍的关怀。是希望严厉的言辞能敲醒迷途的弟子,拉他们回正轨。
师父比谁都希望她们走得更远,变得更好。
心微微刺痛,斐曦垂眸掩去眼中神伤。再抬眼,房内温暖如春,都不及她眼角温柔,
“边前辈,让我来吧。”
斐曦走到小孩们身后,先纠正他们握笔,然后针对三人写字问题,耐心握着她们的手,一笔一划告诉他们该如何运笔用劲。
一盏茶功夫后,孩子们的名字总算方方正正地立于纸上。
斐曦让三人放下笔,准备吃饭。
嘴里念叨着要孩子们先净手,她一抬头便看到了一直看着她,默不作声的边前辈。
二人视线交汇,一切仿佛静止了般。
小孩们欣喜若狂,犹如战胜巨兽拯救了天下,穿过二人,相互击掌相庆,追逐嬉戏,喧闹欢笑。
还是斐曦先回过神,嘴角微扬,暖阳灼灼,满屋春花烂漫,
“边前辈,一同先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