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她便觉得古怪。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惊草绳。
鲍春荌在不久前曾经因为负气出走而被人掳走侵害,怎么会又因为被周暄呛声而第二次单独冲出门去?
这不符合人之常情。
“在我问你话时,你不敢同我对视,眼神飘忽不定,且伸手摸自己的鼻尖,小动作不断,你很心虚对吧,生怕自己做了假口供惹上官非,影响你儿沈见深的仕途。”
沈老夫人神色大变,听到周昭说影响仕途,反倒是安定了下来。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这是春荌出的主意!我也不是故意的,你阿姐实非佳妇良配。我让我儿休妻,他不许;我让我儿纳妾,亦不许;我有何法?”
沈老夫人不知晓,门前的沈见深已僵直在了原地,周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她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我不是说谎给假口供,此事同我儿见深没有关系,他一概不知。我是他亲娘,我能不知他想要有自己的子嗣?只不过碍于周暄,他只能装出不喜。若是此番春荌不出事,那便要成了……”
周昭深吸了一口气。
如今是在廷尉寺,她是小周大人,正在查案!大白天的不适合暴打证人。
“既然快成了,那为何鲍春荌又负气出门,莫不是又是想要骗人?”
许是周昭的目光太过于骇人,沈老夫人竟是忍不住打起嗝来,她捂着嘴,看着对面坐着的小姑娘,她这会儿穿着官袍,看上去秉公办事,可她总觉得一出门去,这人便要摸上门来,像杀鱼一般,将她给宰了。
“嗝……没,没有想骗人,这回是真的。”
周昭定定地看着沈老夫人,“是周暄怼了鲍春荌,鲍春荌跑出去的?大约是什么时辰,她一个人出的门?”
沈老夫人嘴唇动了动,到底摇了摇头,她有些尴尬地说道,“同周暄无关,是天快擦黑的时候,春荌在园中荡秋千,听到门外有货郎经过,一时好奇出了门,她身上没有带银钱,于是指使了女婢银环去取……
等银环取了钱袋子来,发现春荌同货郎都不见了……”
周昭眸光一动,“那女婢银环可瞧见了货郎模样?”
沈老夫人摇了摇头,“我也问过了,她春荌听到货郎的声音,便让她去取银钱了,她都没有同货郎打照面。”
周昭问完,看了闵藏枝一眼,见他点头,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
她看了也没有看沈见深,她走上前去,轻轻地抱住了周暄,“阿姐,你都听见了,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二姐要远嫁了,她这个人性子柔弱……”
周昭说到这里,忍不住恶寒,周晚哪里柔弱了!她那一百颗心眼子一起转,便是山上的猛虎都能被她转晕!
“说话都不敢大声,阿娘诸事不管,这临了还得大姐去叮嘱她一番。”
周暄茫然的眼中有了些许神采,她轻轻地拍了拍周昭的背,“嗯,你说的对,不是我的错。”
她站直了身子,便要离开,沈见深见状,一把拉住了周暄的手腕。
“阿暄,是我阿娘不对,我没有要纳春荌,我们可以过继一个子嗣……我们……”
周暄深深地看着沈见深,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和离罢。”
沈见深瞳孔猛地一缩,瞬间红了眼眶,声音中带了几分哀求,“阿暄……”
周暄看着沈见深,目光中露出几分怀念,“你还记得我们为何会成亲么?因为你性子软,怕主事忧决断,成日里郁郁寡欢;而我性子硬,好担事喜独断,大女儿不为琐事烦忧。我们在一起很舒心,如鱼得水。”
“见深,你看看我,再看看你……”
沈见深看着面前的周暄,她比从前清减了许多,去岁的旧衣穿在身上都大得像是要飘起来了。
她看上去很不好,即便没有照镜,他也知晓,他如今也甚是不好。
“所以我们和离罢。你可以娶一门新妻,有自己的后嗣,你阿娘也不必一把年纪,还为你绞尽脑汁的筹谋,失了当家夫人的体面;而我……可以做回周暄了。”
“我是周暄啊!”
沈见深心尖一颤,她是周暄啊!第一次见到她,她骑在马背上扬着鞭,笑得比太阳还要明媚的周暄。
“我保证……”
周暄摇了摇头,打断了沈见深的话。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沉默下来。
周暄从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走去。
周昭给了苏长缨一个眼神,让他去安排北军查案,小跑着追了上去。
她没有看周暄,也没有说话,可是时不时的有眼泪飘落了下来,落在周昭的手背上。
周暄胡乱的用衣袖擦了擦,“我可不能在廷尉寺哭,若是叫你的同僚瞧见了,要给你丢人了。”
“阿姐不用担心,我师父早将我们这些徒弟未来八十年的脸都丢光了。”
周暄恼火的拧了一把周昭的耳朵,“多大的人了,张嘴胡来,那是你师父。若他没有欺负你,你就得好好敬着他。”
“若他欺负我呢?”
“敢欺负我周暄的阿妹,揍他!”
周昭脚步一顿,转身就往回走,脚还没有落地,就被周暄揪住了衣领,“不用你去揍沈见深,还有他阿娘。若是想揍,我自己就揍了。你帮我弄清楚了真相,于我而言,真是搬开了压在我身上的大石头。”
周昭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周暄的胳膊。
“真好,我还没有变得面目全非,他也是。”
没有了春荌,还会有夏荌……只要沈见深没有子嗣,日后便还会有层出不穷的争斗……她的下场只有两种,被规训成旁人的模样,亦或者是手上沾血彻底癫狂。
她周暄没有杀人满门,不应该过那样的人生。
应该说任何一个人,都不应该过那样的人生。
她不应该,沈见深也不应该。
周昭见她想明白了,没有再多言什么,陪着周暄一步一步的朝着周家的宅院行去。
这条路她们姐妹走过许多次。
“阿姐,你还记得这条巷子吧,从前你时常带着我们在这里抓蜻蜓,一到下雨的时候,这条巷子里便乌泱泱的一片……有一回二姐哭了,还有一只蜻蜓飞进了她嘴里……”
周晚的每一件童年糗事,她都铭记于心,时常拿出来嘲笑她。周晚亦是如此。
周暄想起童年旧事,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同长缨晌午偷跑出来摘柿子,他那会儿尚且年幼,上去了便下不来了。”
“可怜长缨想要唤你叫大人来,你却靠着树睡着了,唤都唤不醒。无奈他只能摘柿子砸你,我找来的时候,你呼呼大睡,身边围了一圈柿子。长缨骑在树上,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二人说着话,便到了门前。
周暄转过身来,看向了周昭,“阿姐没事,不必担心。你且快回廷尉寺,早些抓到凶手是正事。”
周昭轻轻地“嗯”了一声,目送周暄进了家门,方才转身朝着廷尉寺走去。
路过那株柿子树,她抬头看了看,上头的柿子还挂着青,她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朝着廷尉寺方向走去,到门前时,苏长缨已经在那里等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