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脉北段的褶皱里,藏着一座被岁月遗忘的村落。青石板路在积雪下若隐若现,土坯房的烟囱里飘出几缕灰烟,很快被北风撕成碎片。村口的老槐树佝偻着躯干,枝干上挂着数十盏已经褪色的白鹿灯笼,在寒风中发出空洞的吱呀声。
阿槿蹲在灶台前,往炉膛里添了把枯枝。火光噼啪作响,映得母亲脸上的皱纹更深了。自从三个月前那场山体滑坡压垮了半座木屋,母亲就落下了咳血病根。此刻她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被,枕边散落着撕碎的艾草,每一声咳嗽都像是在撕扯破风箱。
";阿槿,把供品端去祠堂。";族长媳妇的声音从院外传进来,带着几分不耐烦。阿槿应了一声,伸手去端漆盘。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木盘,就听见母亲急促的喘息:";慢着......";
老人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个红布包,层层叠叠打开,露出半块发霉的米糕:";带上这个,饿了垫肚子。";阿槿鼻子一酸,这是三天前他在镇上学堂偷的,原本想给母亲补身子,却被先生发现挨了板子。
祠堂坐落在村子中央,飞檐斗拱上覆盖着尺许厚的积雪。十二只糯米白鹿整齐排列在香案上,鹿耳上的红枣被冻得硬邦邦的,像凝固的血珠。阿槿刚把漆盘放下,就听见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三娃子,把艾草往鹿嘴里塞严实些。";族长拄着枣木拐杖走来,浑浊的眼睛扫过供品,";今年山神爷的脾气大,可别怠慢了。";阿槿注意到族长的右手虎口处缠着红布,渗出的血迹在雪地里格外刺眼。
子时三刻,铜锣声骤然响起。族长点燃三炷香,青烟袅袅升起,在月光下扭曲成诡异的形状。诵经声从村民喉咙里溢出,像是无数条蛇在雪地里游动。阿槿突然闻到一股腥甜的气味,转头看见母亲正扶着门框张望,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供桌上的白鹿团子突然集体膨胀,朱砂点的眼睛渗出黑血。阿槿听见糯米炸裂的声响,就像有人在啃咬骨头。红枣";噗通";一声掉在地上,在雪地里滚出一道血痕。
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族长手中的木剑";咔嚓";折断,剑锋处露出半截生锈的铁钉。阿槿看见香案下有团白雾翻涌,那白雾渐渐凝聚成半透明的鹿形,鹿角上挂着冰晶,眼睛里跳动着幽蓝的火焰。
";山神显灵了!";有人尖叫着跪倒在地。阿槿却注意到白鹿的蹄子上缠着铁链,每走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血红色的梅花印。更诡异的是,白鹿的腹部有一道巨大的裂口,肠子拖在地上,里面蠕动着无数萤火虫般的光点。
母亲的咳嗽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阿槿转身看见母亲捂着喉咙,指缝间渗出黑血。老人的眼球开始泛白,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娘!";阿槿冲过去扶住母亲,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白鹿仰头发出长啸,声音里竟夹杂着婴儿啼哭般的尾音。供桌上的艾草突然自燃,火苗瞬间窜起三尺高,映得整个祠堂血影憧憧。
阿槿在混乱中瞥见族长的脸。老人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雪地,右手正偷偷往供品里撒着什么。月光穿过窗棂,在族长背后投下扭曲的影子——那影子分明是一只展翅欲飞的乌鸦。
";都别动!";族长大喝一声,从怀里掏出个青铜铃铛。铃铛表面刻满了诡异的符咒,摇晃时发出的不是清脆的声响,而是类似骨头摩擦的闷响。白鹿听见铃声浑身颤抖,冰晶从鹿角上簌簌掉落。
就在这时,原本浑圆的月亮突然缺了一角。阿槿看见血色的月光中,无数白色影子从祠堂梁柱间渗出。那些影子有的形如枯槁的老人,有的化作支离破碎的孩童,他们伸出苍白的手臂,缓缓向白鹿逼近。
白鹿发出悲怆的嘶鸣,鹿角上的冰晶突然炸裂。阿槿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右眼,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熊熊燃烧的山林、跪地求饶的老人、被铁链锁住的白鹿......
";阿槿!";母亲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阿槿发现自己正跪在地上,右手死死攥着半块米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祠堂里的乱象已经平息,供桌上的白鹿团子完好如初,仿佛方才的异象只是一场幻觉。
";散了散了。";族长沙哑的声音响起,";山神爷收了贡品,今年必定风调雨顺。";村民们面面相觑,三三两两散去。阿槿搀扶着母亲往家走,雪地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看到了吧?";母亲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花,";那些被烧死的冤魂,终究是不肯罢休......";阿槿浑身一颤,三年前那场山火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
那天族长带领村民纵火烧山,说是要开垦荒地。阿槿亲眼看见住在鹰嘴崖的老猎户被大火逼到绝路,老人怀里抱着的白鹿幼崽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后来山体滑坡掩埋了整个火场,只有老猎户的旱烟袋挂在村口的槐树上,随风晃荡了整整三年。
回到家中,阿槿在水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右眼虹膜上多了个白鹿形状的红斑,如同被鲜血点染的朱砂痣。母亲叹了口气,从床底摸出个雕花檀木盒,里面装着半张泛黄的契约:";明天去鹰嘴崖找老猎户的儿子吧,或许他能救你......";
窗外,北风呼啸。阿槿听见远处传来铁链拖动的声响,还有若有若无的鹿鸣。月光照在供桌上的白鹿团子上,那些黑豆眼睛突然齐刷刷转向他,嘴角咧出诡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