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林公告病还乡休养,却遭张保仔暗中派李彪来行刺,着实受了一场惊吓。当晚,红娥虽吓走李彪,可深知自己不是对手,要是刺客带着帮手再来,不但自己性命堪忧,连义父也会万分危险。于是,她把心里的担忧如实告诉林公,表明此地不宜久留,只有暂时秘密搬到亲戚家,才能确保平安。此时,林公的父亲病已痊愈,也劝林公借住在岳父家中,郑夫人也极力劝说,林公拗不过众人,便秘密搬到郑公馆,安稳地住了半年。
有一天,林公接到皇上的谕旨,被补授为淮扬道官员,且不必进京面圣请训,直接前往任职。
林公于是带着郑夫人动身去赴任。淮扬道衙门在清河,林公先到南京,拜见了孙寄圃制军和石振声藩司,之后才前往清河接任。周保绪得知林公补授淮扬道,便向周漕督称病辞职,又回到林公这里办理文书事务。林公以对待义婿的礼节待他,让他和红娥住在别院。淮场这一带,私盐贩子众多,他们明目张胆地活动,十分猖獗。虽然设有两淮缉私营,可大多只是例行公事。每个季度,缉私营与私盐贩子商量好,收上几船被查扣的私盐,缉私统领就算交差了。要是真的认真缉私,派水师兵船驻扎在海口,拦截大帮的贩私船,那些私盐贩子都会拼命反抗,往往把官兵打得大败。他们势力嚣张,使得缉私营的兵丁害怕私盐贩子如同害怕老虎,不敢抓捕。因此,两淮的盐税每年都在减少。江督孙寄圃一向知道林公胆略过人,办事认真,便专门上奏朝廷,请求调林公补授淮扬道。林公到任后,就和保绪商量整顿盐政的事。保绪说:“大大小小的私盐贩子,不下几十个帮派,想要一网打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只能一方面招募缉私小队,勤加训练,让他们成为一支精锐的队伍;另一方面向督辕申请领取枪炮,还要查明大帮私盐贩子头目的姓名以及他们出没的地点,想办法诱捕,才有希望肃清私盐贩卖的乱象。”林公觉得这个办法很好,马上准备文书,向江督禀报并得到批准,然后发布告示招募了三百名小队成员,委派保绪认真训练。不到两个月,这支队伍就成了精锐之师。林公另外又编了二十人的侦缉队,派他们四处打探消息。当时,大帮私盐贩子的头目,最凶狠的有煎海干方老哥子、闹海夜叉李八、海虎刘歪嘴,这三个人手下各有一千多党羽,一百来条小艇。每次他们装着私盐进入港口,都用炮艇开路护送,如入无人之境,向下游开往通如、崇海、江常、太宝等地销售。他们以西麻镇为根据地,停泊在那里的私盐船大约有三四百艘。林公心想:自己手下只有三百名小队成员和二十艘枪船,兵力如此单薄,怎么敌得过几千私盐贩子呢?只有用“以毒攻毒”的办法,招降一两个大帮派,让他们去剿灭其他帮派,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保绪也很认同这个想法。林公当即派侦缉员杨春生,前往方、李、刘这三个私盐贩子帮派处洽谈招降事宜。没想到,春生差点被李八害死,幸亏方老哥子出面劝说,说他是来招降的,并无恶意,愿不愿意投降,他也不能强求,咱们也不该伤他性命。春生这才狼狈地回到衙门,向林公禀报了事情经过:这些私盐贩子都是青红帮的人,他们发誓同生共死,不肯自相残杀。林公听后,明白“以毒攻毒”的办法行不通,便和保绪秘密商量。保绪说:“只能想办法诱捕他们。现在私盐贩子已经有了防备,一时之间难以得手,还是宽限些时日,再另想办法。”林公也知道做事不能急于求成,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一边。每当有空的时候,他就出去探访当地的民情风俗。
有一天,林公在城外赶路时遇到下雨,路旁正好有一家酒店,他便走进店里,一边喝酒,一边顺便避雨。坐了一会儿,喝了几杯酒,忽然看见门口进来一个人。全店的酒客一看到这个人,都立刻起身打招呼,有的称他为“头儿”,有的称他为“老伯”。这时,店主人赶忙招呼他到账桌那边坐下。林公心里琢磨:这是谁呀?听这些酒客的称呼,估计这人肯定是个很有势力的差役,心里顿时有了想法。这时,正好同座有一位老者,年纪大概七十多岁,林公就向老者问道:“请问老丈,进来的这位酒客是谁呀?看起来派头不小!”老者回答说:“这位是清河县的捕快头儿,姓施名顺。说起他的名字,方圆几百里内,无人不知。本地的乡绅、商贩、走卒,没有不和他来往的。就连江湖上的私盐贩子、绿林好汉、三教九流中稍微有点名气的人,也都认识他。他确实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所以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赛秦琼施顺。他在清河县当都头以来,经手破获的疑难奇案,少说也有好几百起!因此,大家都很敬重他。记得他儿子成亲的时候,县太爷都亲自送礼上门道贺,那可真是红极一时啊。前年,他告病辞去差事,虽然县太爷极力挽留,可他终究还是摆脱了公门的工作,回家享受清闲的日子了。”
林公问:“他既然这么红,为什么还要辞职呢?”老者回答说:“他接连破获大案,难免和绿林中人结下深仇,尤其是长江帮的首领韩大麻子,和他最过不去。有一天,他去西乡吃喜酒,被韩大麻子知道了,就带着手下党徒,在西麻镇等候。施头儿不知情,乘船回家,经过西麻镇的时候,被一大帮人围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恰好私商大首领方老哥子坐船经过,看到这种情形,极力劝解,这才让双方平安无事。那方老哥子也是水路上有名的人物,平时和施头儿交情很好,幸亏遇到他,不然施头儿的性命恐怕就没了。施头儿受了这次挫折,心里十分烦恼,回来就想辞职,无奈县官不答应,他只好勉强继续干着。后来,县官让他去捉拿方老哥子。他心想,姓方的曾经救过自己的命,怎么能恩将仇报呢?于是就装病辞职了。”林公听完这一番话,心里想:他和私盐贩子本来就有交情,而且已经辞职了,怎么肯听我调遣呢?但是,另外再找一个和各个私盐贩子帮派都有往来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用他又觉得可惜。正想着,恰巧周保绪也闲逛到这里。林公向他打招呼,然后搬到他的桌上一起喝酒,并指着施顺说:“那个就是有名的捕快施顺。”接着,把老者说的话大概讲了一遍,还和保绪商量收用施顺的办法。保绪说:“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没办法下手啊。”刚说到这儿,正好酒保走过来,林公就向酒保问清楚了,施顺就住在道署附近。保绪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记在了心里。喝完酒,他们回到道署。林公秘密嘱咐保绪想办法收用施顺。
有一天,保绪正在道署前散步,看见对面走来一个人,身高八尺左右。仔细一看,正是施顺。保绪就假装生气,对着他大声喝道:“施顺,你干的好事!”施顺突然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只见道署前站着一个人,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施顺轻声回答说:“我是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一直在家待着,只知道吃饭睡觉,没干什么好事坏事。你是什么人,竟敢冤枉我?”保绪回答说:“我是道署的周师爷,你干的好事,还敢抵赖?胆子可真不小。”说着,就用手中的旱烟斗在施顺头上轻轻连敲了几下,呵斥道:“快走快走!”施顺顿时觉得被敲的地方隐隐作痛,想和保绪理论,可保绪已经转身走进道署里了。施顺只好忍着气回家,嘴里不停地喊着晦气。没想到,头痛越来越厉害,到了晚上,头肿得像斗一样大,疼得他实在受不了,呻吟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他老婆薛氏问清楚他得病的原因,心里明白肯定是周师爷搞的鬼!于是赶忙跑到道署,在保绪面前跪下,哭着求救!保绪说:“要治好他的病,就把他扶过来。”薛氏磕头谢过,回家找人把施顺扶到了道署。保绪还是用烟斗,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遍,施顺就感觉肿痛立刻消失了。他便对保绪说:“周师爷,你这种恶作剧可太让人受不了了。至于你昨天说的话,也太含糊了,到底你觉得我干了什么坏事,要对我下这么狠的手呢?”保绪回答说:“你有所不知,我们大人前天去南京,孙制军说你和私盐贩子合伙贩卖私盐,让我们大人秘密捉拿你,从重治罪。我奉命秘密调查,才知道你是个好人。但又担心别人的话不可信,所以故意在道署前和你闹着玩,看你不还手,才相信你是好人。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上边既然已经注意到你了,如果不设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怎么能了结这桩重要的案子呢?你以前也是公门中的人,明白这里面的门道,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呢?”施顺听了,急得一点办法都没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