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说服自己这种事,总是这么不自知。司黎艾恼怒地将纸张揉成一团,仰头看向那如门框一般高的男人:“我能做什么?”
“您……”左霈方想开口,尹佐便伸手打断了他。
尹佐戴着后撤半步,弯下腰与那青年平视,温热的大手盖在他的左肩膀上:“我会派人保护你,届时你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足够了,你可以不说任何话。”
“我站在那儿有什么用,让她们把唾沫吐在我身上吗?”司黎艾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将尹佐的大手打落。他紧咬着下唇,尝着血味才松口:“领主呢,他不管这事儿吗?”
左霈:“这件事在一周前就加急送往国都,但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主的回复。”
意思就是说,领主想要尹督自己解决这件事了。司黎艾又问:“那现在座位上的尹督呢,他想怎么解决?”
“他并不打算解决,”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听着地左霖突然开口,抱着艾琳凉飕飕地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很多决定都是靠兄长与其他执政官作出。”
意思就是,尹佑就是个蠢货。
司黎艾分了一只眼瞧左霖:“……你真的是斯特克人?”
左霖愣了愣,装作没听到一般,不说话了。趁此,司黎艾让艾琳作出指令,让左霖把她放下来。他又思索了半晌,问尹佐:“我真的站在那儿就足够了?”
尹佐点点头。
“我还有个问题。”
“请说。”
“您一直说是为了司家,但说到底还是为了你的兄长……算了,当我没问。”司黎艾这一夜似吃了一个巨型的桑威奇伯爵的面包一样,感觉会积食得难以入眠。
尹佐莞尔,命左霈亲自送司黎艾回歌诺斯宾馆。临行前他告诉司黎艾,维克从贝拉托,也就是春天那儿得知了讯蝇越海的设想,现已投入实验当中。
两个月后,赫斯珀利亚王城终于愿意重新搭建与领主国的通讯基站,逐渐地,关于领主国的消息也开始涌入城中。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王储沃泰维与领主国外交大臣成功达成了新的内海和平条约,也因此,他王储的身份难以再被教皇一派所动摇。
秋风渐爽,海宫内的金玫瑰在长皇子戈拉提亚的“细心”修剪下终是变得破败,唯有根深于布拉尼米尔宫花园里的那一丛还绽放着光芒。
晚霞比平日里来得要早些,卞邪坐在烧着壁炉的寝殿内的落地窗前,就着余晖阅读来自领主国的简报。
简报用旧神语撰写,内容是关于两个月前领主国源城的消息。被誉为“小蒸汽王城”的源城沅南引发了一起暴乱,一位着名机械师(已逝)的徒弟在神殿正厅前,当着众人的面揭露了当年蒸汽王城制造女斯特克人的丑闻。丑闻有关于人体改造实验,是说以活人为实验对象,将其改造为蒸汽机器人——也就是学名为斯特克人的物种,而沅南督君的亲兄长曾加入其中。
读到此,卞邪忽的联想起安娜那些愚蠢的举动,下意识疑惑地皱起眉头,一目十行下翻阅至背面。
正当局面焦灼之时,那位将官的亡灵忽然降临在神殿的高塔上,承认了自己战前流连私人场所的行为,却没有承认那非人的造物行为,并在一段感人肺腑的发言后,在高塔的巨型十字纹雕塑前灰飞烟灭,引得城督君痛哭流涕。更戏剧性的是,那位已逝机械师的独子竟在现场参与祝祷,他一直伴随于神殿红衣主教的身侧,听此,严厉指责了那位自称是他母亲徒弟的人。
“在很多人看来,斯特克人不过是一件商品,但我却不能如此看待它。”
“它们是我母亲创造的,造福于自由领主国的异邦血液,我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它们的存在。”
青年的声音回荡在神殿大厅,能令神殿外围观的群众都听得真切。
读到后面,卞邪也止不住的开口,译为西语念道:“若你说女斯特克人乃维奥蒂亚人的身躯所改造,那么请用……”
“Represent your justice by evidence before the statue of prometheus in front of the temple, and swear with your heart of submission to the Lord of Freedom that every word you said is true!”
——那么请用证据代表你的正义,在神殿面前的普罗米修斯神像前,用你臣服于自由领主的心脏起誓,你所说之言句句属实!
寝殿大门不知何时打开,王储沃泰维流利地念着那一段简报上的旧神语,缓缓向卞邪走来。
元老院从沃泰维的口中得知,成功签署新内海和平条约的背后推动者实为长皇子戈拉提亚后,长老们对长皇子的态度一改往常,王储争夺、皇子不和的舆论也逐渐消散。自此之后,沃泰维便常来海宫看望他,与他共进晚餐。
卞邪将简报暂时放下,起身向沃泰维行了臣礼。他亲自将卞邪扶起来:“西语我不擅长,但旧神语明显比西语好学多了,我方才念得如何?”二人亲近后,他便鲜少再用“孤”这个自称了。
一旁的译员为卞邪翻译了一半他便从沃泰维的表情中知道了一切——这是学会了新东西,向兄长讨要赞美呢!他立马用赫斯珀利亚语回道:“bravo.(很棒)”
“bravo!”听此,沃泰维喜悦之情涌上面颊,心想可惜只会那几句,就连那简报上的长句也是背了许久。
他喜欢看这些戏剧性的故事,因此也看了那简报的后续。说是那学徒不知是被青年的气势所威慑,还是心中有鬼,听后直接语无伦次,随他游街凑热闹的民众因此慌了阵脚,最后以扰乱神祝纪念日秩序为由,被赶来的黑骑带离。
沃泰维左右观察了一下,继续让译员翻译:“那位荣誉骑士呢?”
“他去通讯基站取新的简报了。”卞邪瞧了一眼寝殿内的水晶挂钟,引着沃泰维转至膳厅。
沃泰维不顾其他人的目光,一边走着,一边用健壮的左臂揽住卞邪的肩膀,十分亲昵地在他耳畔说:“我有一个好消息,王兄。”
这句话不用译者翻译,卞邪也听懂了。他并不厌恶沃泰维向他展示热情的举动,轻轻点了下头,示意他继续说。
“通讯基站落地后,离海宫最近的码头也将重新开放,意味着我们与海拉斯……不是,与自由领主国的商贸海岸将重新建立外贸关系。”
卞邪细细地听着译者的翻译,在听到商贸海岸时眼睛顿时亮了:“是西海岸……不对,领主国东岸的源城吗?”
“Si(是)。”沃泰维是记得卞邪所说的话的,他喜欢的人居住在领主国东岸,一个叫商都的地方,“Vi informero delle informazioni sulle navi che entrano nel molo il prima possibile, non preoccupatevi!(我会尽快将进入码头的船只信息告诉你,别担心!)”
那只大手拢在卞邪的肩头,令他感到十分可靠的同时,更令他的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
他会来吗?
他会遵守那最初的承诺,铭记那离别的告白,再次向我走来吗?
就在此时,从基站匆匆赶回海宫的昆带着一卷用旧神语撰写的,解密样式的文卷呈给了卞邪。
卞邪瞧着那飘逸而熟悉的字体,下意识抬起右手放在心口处,似能感觉到那吊坠上不灭的火种又添了一份微妙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