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蘸湿抹布,把桌子上和地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到垃圾桶里。
碎掉的盘子怕直接放进别的厨余垃圾时,割伤清洁工,她特意找了另外的袋子来装。
收拾到一半,门铃响了,她正疑惑妈妈刚走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回来,擦了擦手赶紧跑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是周明启,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想来应该是谢叔叔打电话让他过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他的约会。
她侧过身把他让到里面,指了指谢同的房间说道:“他在里面”
说完准备继续去收拾餐桌,周明启并没有直接去找谢同,而是跟着她走过来,作势要帮着一起清理。
她拦住他要去拿碗的手,说道:
“我自己来就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你别再沾手了,去安慰一下谢同吧”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袖子上,已经干涸地血渍印在白色的衣服上,分外显眼,她下意识地想把手往回收。
他直接伸出手握住她的胳膊,却不小心碰到被烫伤的水泡,让她忍不住抖了一下,倒吸一口冷气。
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强烈,他急忙松开手又轻轻撩起她的袖子,看到一片红肿还有被划伤的血痕。
他的表情有点沉重,问她“谢同弄得?”
印象里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都好像带着一副笑意的样子,眼神温柔体贴,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这么冷淡,严肃的表情。
她往外抽着自己的手,但没挣脱开,小声说道: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往前凑了点,不小心给溅到了,已经不疼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眼神望着她,她能看到里面藏不住的情绪,心疼、怜惜、自责,这甚至让她觉得受伤也是一件好事,一件可以让他注意到她的好事。
他拉着她走进厨房,拿过她的手放到冷水下面冲,眼神不时扫向她,轻声说:
“很疼吧,先忍一忍,我一会儿出去给你买点药,唉……怎么受伤了也不说出来,自己一个人忍着”
她摇摇头“真的没事儿,只剩下一点点疼了,我很会忍疼的”
他轻笑了一声摇摇头说道“疼就得说出来啊,这个又不需要忍”
说完扶着她坐到椅子上,又叹了一口气,嘱咐她:“你先坐着,别再收拾这些了,等我回来了再弄,听话,千万别再把自己割伤”
顺势擦了擦手打开门出去,她抚摸着刚才被他握过的地方,心里生出一股莫名地欣喜,嘴里默念着他刚才的那句听话。
这两个字就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指引着她乖乖坐在那里,安心等他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她想到上一次微信聊天时他叫她小朋友,就好像她真的是一个需要被人照顾的小孩,只要乖乖听话,不管你闯多大的祸,都有人来帮你善后。
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拿了一堆药,半蹲着站到她面前,往她伤口上面喷了些药水,又小心翼翼地涂着药膏,冰冰凉凉的触感缓解了一部分疼痛。
他低着头,认真的帮她裹着纱布,趁着这个机会,她偷偷地盯着他看,从来视线停留不敢超过两秒,这一次却是有了机会看个清楚。
她发现他的左耳朵上长了颗痣,跟她右耳的那一颗恰好在同一位置,她不由地因为这个共同点而开心。
离得这么近,她才发现他的睫毛是那么长,显得整个眼睛都莫名深邃,再往下看,她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嘴唇上,好薄,感觉轻轻咬一下就会破掉。
想到这她的脸突然有些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上面,忍不住在心里斥责自己唐突。
很快伤口就被包扎好,她急忙把自己的视线转移开,他站起身,嘱咐她:“这两天先不要沾水,药水和药膏一天抹三次,别忘记换药”
她点点头,把袖子放下,不知道接下来该跟他说什么,她又开始紧张,手指掐着自己手心。
抬起头正对上他的视线,又是这种眼神,温柔、专注地盯着你,像是要把你整个人都吸进去,她忍不住想要闪躲。
他又开口说道:“今天怎么总是受伤,下次小心一点”
“嗯”她点点头。
“头怎么样,还痛吗?”
没想到他还记得,她微笑着摇摇头:“已经没事儿了,要不你还是去看看谢同吧”
“先让他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会儿吧”
话说完,他开始弯腰继续收拾着刚才打扫一半的餐桌,她也走过去准备帮忙。
“你别动,小心再划破手,我来就行”
她只好站在一旁,偶尔帮他递一下扫帚,很快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他把垃圾拎到门口,又走到她面前说道:
“谢同这个孩子本性不坏,就是因为他爸妈的事情,这段时间情绪不稳定,他也不是故意要跟你作对,只是还没转过弯来,你多担待他一些,要是他要是欺负你的话,你就告诉我,我来收拾他”
“我知道的,他没有欺负我,而且,他说的也没错,被瞒着心里总是不好受,发发脾气也正常”
“那也不应该像今天这样,你不用替他开脱,错了就是错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看着她继续说
“还有你也一样,以后受伤了就得说出来,不要一个人忍着,知道了吗?”
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好像突然被照进阳光,她克制住自己的欣喜,点点头说好。
“那你先进去休息吧,我去和他谈谈”
周明启也进到谢同房间,门被关上,不知道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
杨安回到自己房间,把药放在桌子上,回想着他刚才给自己包扎的样子。
她忍不住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那么温柔,小心翼翼地保护你的敏感与脆弱,让她忍不住留恋,渴望离他再近一点。
可她就像是一个幸运观众,侥幸获得抽奖机会,却没中一个彩头。
过了一会儿,谢同房间的门被打开,周明启走了出来,杨安也装作要接水的样子往厨房走。
他走到她身旁给谢叔叔打了个电话,问了下情况,又扭头对她说道:
“你妈妈没什么事儿,应该一会就回来,至于谢同,先给他一点时间消化,之后要是有什么事,微信联系我就好”
莫名地不舍席卷她的心头,她忍不住追问“你要走是吗?”
“等你谢叔叔回来之后我再走,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她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问一下”
他又叮嘱道:“你伤的是右手,平常干什么的时候都小心点,去了学校,实在不行,就让你的室友帮你上药”
“嗯,知道了”
两个人像是一下没有话题,他拿过她的水杯帮她接水,用手试着水温,摸着正好,又递给她。
过了一会儿,有人给他打电话,她听到了王思璇的声音,对面在催他,问他完事没有。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温柔,小声地解释着,让她等一会说是晚点再过去。
从电话里能听到对方的不满和生气,说了几句后直接挂掉了电话,杨安看着周明启,感觉他的神情充满疲惫。
开口道:“要是有事儿,就先走吧,我在这儿等谢叔叔他们回来就行,你还是别让思璇姐姐等太久”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那行,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就先走了,你记得晚点再换一次药”
“好”
目送他离开,一股说不出的不舍萦绕在她心头,她想起小时候妈妈离开时,她也是这样,没法开口挽留,还要面带微笑,掩盖自己的难过。
她回到自己房间,趴在玻璃上,看着他坐上车离去,谢同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过了一会儿他敲了敲她的房门。
她喊了声请进,谢同走了进来,两个人看着对方,谁都没有说话。
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他犹豫了半天开口:
“你没事儿吧,胳膊怎么样,我不是故意要弄伤你,我就是太生气了,没控制住自己脾气”
“我没事儿,你不用跟我道歉”
“你怎么这么笨,被烫伤就说出来啊,什么都忍着,别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你受伤,难道你没听过,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吗?”
“听过,但是要加个前提”
他不解,疑问地看着她“什么前提”
“被爱,只有被爱,你的一切撒娇式行为才可以起到作用,不然大人只会觉得你烦”
他一下愣住,没有说话,杨安看着此刻平静的他,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就这么接受不了这个小孩,要让我妈打掉吗?”
听到她说的话,谢同有点气恼,刚才平静的情绪,一下被点燃
“别搞得好像这个小孩生杀大权在我手中一样,你敢说你就能真心实意的接受吗?难道你还想要一个小屁孩来分走你妈对你的爱吗?不过也是,你妈也不见得对你有多好”
他像是气急败坏,想要证实什么,但又察觉到自己话说的过分,没再继续抨击她,话音又软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刺你,我只是……”
“没关系,我不介意”
又是这副不跟小孩计较的无所谓模样,刚才还觉得有点愧疚,看到她这副平静不理会他的表情,他又变得生气起来。
握着拳头说道:“哼,你又不介意,为什么总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死样子,心里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出来啊,你以为什么都由着大人,让他们觉得你懂事,就能记你的好吗?你错了,你这样,别人只会觉得你好摆布,你就是个不懂反抗的傀儡,你知道吗”
不想再刺激他情绪,杨安沉默。
他却是直接走到她面前,拽着她的胳膊“说话啊,为什么总是当哑巴”
钳制住她的手用了劲儿,她感觉自己的胳膊像要被他捏碎,她挣脱了一下,却没有一点松动。
这让她有点郁闷,看着面前怒气冲冲的谢同,大有一股她不说话他就不放手的气势,她叹了口气没再挣扎,说道:
“如果反抗没有用,还要被记一笔,那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一开始就成全他们,省的以后背负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握着她的手松开,谢同往后退了几步,又问她
“你是和我一样才知道,还是早就知道却瞒着我”
没办法撒谎,她只好沉默,他冷笑一声踹了一脚旁边的凳子,用手砸着墙,提高声音说道:“我他妈就是一个大傻逼,被你们所有人溜着耍”
他的手因为用了力,蹭破了点皮还在往外流着血,从来没听到过他说脏话,也不想看到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样子,杨安走上前翻看他的手。
解释道:“你别这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也是偶然才知道的,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就怕你会像今天这样”
听完她的解释,他突然像是找到了可以和他并肩作战的盟友,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抽出手握着她的肩膀说道:
“那我不怪你了,这一次,你跟我站一边,我去劝我爸,你去劝你妈,让他们别要这个孩子行吗?”
她跟不上他的思路,但也知道没办法照着他的要求做,只能无声拒绝。
得不到她的回复,他的善意又收敛回去,用话刺她,冷笑着说:
“你妈对你本来就不上心,还赶不上对我的一半,等这个小孩再生出来,你就看着吧”
他像是一个幼稚的小孩,因为没达到自己的目的,绞尽脑汁地放狠话来威胁对方。
杨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来安抚他的情绪,只是抬起头沉默地看着他。
他却把她的眼睛蒙住说道“别用你这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知道因为自己没有选择他,让他觉得失望,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眼看他就要开门出去,杨安立马跑过去,挡在他面前,伸出手准备拦他。
“你要去哪里”
“不用你管”
她慢慢地放下手小声说道:“那至少告诉我你要去什么地方吧,等谢叔叔回来,我也好交代”
听到她的这句好交代,他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翻涌,变得更加烦躁起来。
忍不住上手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她倔起来也这么不好打发,趔趄了一下又急忙站回去。
“你要看别人的眼色过一辈子吗?给他们交代,那谁给我交代,让开”
杨安生怕他跑走后众人又找不到,她不想做那个承担责任的人,固执的摇摇头,
“你先跟我说你要去哪,我才能让开”
谢同冷笑一声嘲讽道“要是平时你能用上现在这股劲儿,我还能高看你一眼,我去我外婆家行了吧”
她低声说了句“行”,说完挪到一边,给他让路。
没想到她真的就这么让开,一瞬间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她哪里是在乎自己跑去什么地方,只是不想让自己连累她罢了。
更让他心烦的是,他的内心还是希望她可以像刚才那样不依不饶地求他留下,好像只要她再说几句软话,他就可以不生气。
只要她不是为了给别人交代,而只是单纯地在乎他想法,他甚至都可以就着台阶接受那个孩子,只要她哄哄他。
可是没有,看着面前这个一脸无辜神情,不敢和他对视,随时随地想要逃跑的人,他就莫名生气,恨不得上前揉捏她的脸,让她只对自己笑,主动跟自己亲近。
他盯着她,果然下一秒她的视线就偏到一旁,像是在无声地质问,已经让开了路,他怎么还不走,这让他很是挫败。
明明她已经站到一旁不再挡道,可他还是幼稚地故意上前推了她一把,打开门出去。
但他并没有走的很快,甚至刻意放慢速度,就等着她出声叫他,然后他再给她一个面子,勉为其难的回下头。
可是没有,她甚至还贴心地帮他关上了门,他肚子里憋了一股气,打定主意不再理她。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意那个孩子的出现,还是因为她对他不在乎的态度而生气。
他没有目的地往前走,心里只觉得烦闷,想到之前那两次他跑出来,她都会傻傻地跟在他后面,雨淋湿了也不知道躲,被他怼时也不会反驳。
当时他只觉得她心烦,希望她可以离他远一点,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跟他说,好在她有自知之明,并不往他身前凑,可是慢慢地他反而不自在。
原来不只是他“讨厌”她,她自己也不见得多么愿意跟他凑一块,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只是她母亲的附属品,无法决定什么。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本身也是一个她需要忍耐的“痛苦”。
想到这儿,他更加烦躁,恨不得能把她抓到面前来审讯一番,可是就算她在他面前又如何,任何时刻,她都只会一脸平静地望着他。
好像自己是一个不懂事,只会胡闹的小孩子,偏偏她还不承认,要是自己再较真,反而更应验了她的想法。
路上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他挂掉,对方又打来,本想着直接挂掉,但又想到她临走前说的那句交代,他突然狠不下心来。
接通后大声喊道:“我不是跟杨安说了吗?去我外婆家了,不回来了,有什么事等你解决完了再来找我”
说完,直接挂掉电话,走到外公家他上前敲了敲门,老人已经睡下,过了半天才打开门。他站在外面等着,突然产生一种孤独感。
好像自己没有了家,需要借宿在别人家过活,那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吗?所以时时刻刻察人眼色,唯唯诺诺。
但想到她每次都不站在自己这一边,他又反驳自己,只有在对待他身上,她还显得出几分硬气,自己又何必可怜她。
外公外婆很快开开门,关心地问他怎么了,又忙前忙后地给他做饭,收拾床,好像他的到来,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
不想让老人操心,他只能搪塞着说想他们了,老人也没再多问,只是嘱咐他好好休息。
另一边的杨安却没他想的那么平静,谢同走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不知道这件事到最后得怎样收场。
看谢叔叔的态度,应该也是想要这个孩子的,不然也不会瞒这么久,但他心里也一定是偏向谢同的,两边拉扯,也什么都没法保证。
再加上谢同刚才那么偏激的态度,让他同意简直比登天还难。
没一会儿,妈妈他们也回到了家,她跟谢叔叔说了谢同跑去他外公家的事。
谢叔叔的表情变得不太好,打过去的电话被挂掉,好不容易接通,没说两句,就无法接通,心情郁闷地跑去阳台抽烟。
妈妈的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她走过去问她检查情况怎么样。
妈妈揉了揉额头,很是疲惫的样子说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吓了一下,过段时间正常产检就行”
说完又叹了口气,她忍不住开口:
“那要是谢同不同意,谢叔叔要怎么办?”
“管他那么多干什么,孩子是从我肚子里出来,那也得我说了算,谢同那边就让你谢叔叔先劝,反正是他儿子,两个人还能成仇人啊”
“可是他现在都跑去他外公家,谢叔叔说不定也叫不回他来”
“随便他,那谁能管得了他,又不是我让他走的,他不在我还能少操点心,当然他要是接受,那最好,也省的你谢叔叔两边犯难”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母亲有点陌生,平常她对谢同无微不至的照顾,甚至偶尔连她都会羡慕,但现在看来,一切真心都被打上引号,有待验证。
原来触碰到自己利益时,大家都是那么的自私,可她也知道妈妈并不是一个多坏的人,她一定也是想要认真对谢同好的,只不过好意被怠慢时,总是会打折扣。
就连她自己也有私心,不是吗?她想要安定不再漂泊的生活,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甚至她自私地希望妈妈可以不要这个小孩,也不用再为了这个新家庭委屈成全,最好她没有遇到谢叔叔,只有她们两个人一起生活。
可是她凭什么这么要求,同样是她的孩子,妈妈又为什么必须要选她。
果然谢同说的对,她就是长了一张会欺骗人的脸,所有乖巧懂事都是装出来的,真正的她是那么地自私、虚伪。
妈妈拿过b超单示意她看,幸福的神情明晃晃的挂在脸上,她忍不住想,当时妈妈怀她的时候有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
她看着手中的单子,模模糊糊的黑影,专业的医学名称,这些都让她觉得陌生。
“也不知道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反正不管什么,妈妈都能给你留个伴儿,这样你们俩以后就可以相互依靠了”
为什么大人做什么事都喜欢用为了你开口,不管你需不需要,最后的责任都要落在你身上。
想到谢同说她只会等着别人的宣判,不会主动争取,尽管她当时并没有开口辩驳,但好像真的是这样,她没有勇气去反抗。
此刻听到妈妈说的话,她突然被激出一股劲儿来,说道:
“不是我主动要的,那就不是为我,你只是给你自己生了一个孩子”
许是没预料到她会反驳,妈妈愣了一下又说“那不是一样吗,反正生出来都是要叫你姐姐”
知道跟妈妈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她也懒得再去解释,回到自己的房间。
到了晚上,她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谢同摔桌子的画面,明明周围很安静,可她的耳朵里却自动播放音效,各种碗碟碎掉的声音响个不停。
心情无法平静,她想到那根放在冰箱里的雪糕,又悄悄地跑了出去,小声地拉开下面的隔层把它拿了出来。
因为之前化过的原因,现在冻好也是奇形怪状,她从上面沿着虚线整齐的撕开包装袋,冰凉的雪糕在她嘴里化开。
抚平了她烦躁的内心,她想着今天和他见面的每一帧画面,还是忍不住心动,无法克制的心动。
胳膊上被烫伤的肌肤,还时不时会疼,但她觉得兴奋,感觉一切痛苦都值得。
雪糕很快吃完,她把包装纸拿在手里,却是怎么也不舍得扔,洗干净放在桌子上。
明明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包装袋,甚至放进冰柜让她随意挑选,她都不一定会选到,可现在却觉得意义非凡,她擦干净,把它贴在日记本里,这是属于他和她的秘密。
第二天她醒来时,妈妈已经做好了饭,谢叔叔一大早起来就去找谢同。
她坐在餐桌上,突然觉得寂静,已经习惯了四个人坐在一起吃饭,乍然剩下她和妈妈还有点不熟悉。
果然习惯就是可怕,明明之前她还因为融入不了这个新家庭而犯愁,现在却已经对现在的家庭结构习以为常。
她吃着饭却感到味同嚼蜡,总觉得谢同不会这么轻易回来,谢叔叔也只能是白跑一趟。
如果他真要拧着一股气,事情想来会很难办,不知道最后是谁妥协。
果然和她料想的一样,谢同没有回来,谢叔叔脸上的神情也不太好看,家里的气压低到快要结冰。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听到谢叔叔在打电话,她没理会,继续做自己的作业,但朦胧中好像听到他在和周明启在说话。
她一下变得有些激动,扔下笔,蹑手蹑脚地贴在门口偷听,听情况好像是谢叔叔叫他来这儿吃午饭。
她的心开始狂跳,莫名感到紧张,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欣喜,她跑到镜子前照了照自己,拨弄着刘海。
可是下一秒她就忍不住在心里谴责自己矫揉造作,明明每个人都为了谢同愁云惨淡,自己却好像完全忘了正事儿,只顾着那点摆不上台面的小心思。
她的手放下,抚着胸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没一会儿,门铃响了,不知道找什么借口出去才显得自然,幸好妈妈喊她帮忙打下手。
她装作不知道他要来的样子走出去,他笑着跟她打个了个招呼,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种自我欺骗型表演人格。
别人可能并没有注意她,可她就是会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受人注视,像是要完成一个节目一样,她努力地让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规范又不做作。
谢叔叔和他在客厅里闲聊,并没有像女人一样一开口就是琐事,就算是要聊正经的事,都要先用生意、工作、作为托底,甚至点评一下社会国家新闻才能进入正题。
她一边洗着菜一边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还是没有聊到谢同,谢叔叔在问他的婚事,调笑着说等他结婚,一定要给他包个大红包。
这句话像是一把尖锥一样,直直地戳在她心口,好奇他的答案,她故意往门口站了站,害怕影子泄露她的在意,她蹲到垃圾桶削土豆。
就听到他说“不着急”
她不懂不着急是什么意思,是真的不着急,还是推辞,她分辨不出来。
想的太过专注,土豆滑了出去,削刀直接割在她的手上,她斯哈了一下,油烟机的声音有点大,妈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她走到水龙头前面冲着手指。
血迹混在水流中,变红又消失,她想到昨天也是在这里,他握着她的手帮她冲胳膊,眼里是化不开的心疼,只是那么一个眼神,就让她生出这么多的妄念。
她忍不住嘲笑自己戏太多,明明是个不入流的龙套,甚至连个配角都算不上,却渴望站在主角身边。
饭很快就做好,她往出端,他也径直走过来帮她。
她拒绝“不用不用,我来就行,我带着手套,”
他没动,示意她把手套递给他,还带着盘子的热气,手心都被烘得热乎乎,两个人交接着,她把手拿出来。
削土豆时被划破的伤口有点明显,她避无可避,只能装作没事的样子,用另一只手递给他。
他应该是注意到,小声问她“手怎么又被划伤了?”
她回道:“土豆有点大,我没抓住,就划破了,但是已经不疼了”
他叹了口气,看着她没有说话,让她坐到一边,自己进去端菜。
为什么总是这样,用这种怜惜的眼神看着她,让她平白生出一些不该有的贪念。
饭被端上桌,他坐在平常谢同坐的位置,两个人面对面,只要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
可是她却好像没有勇气,光明正大的看他一眼,生怕自己的眼神会出卖自己。
妈妈热情地招待着他吃东西,谢叔叔拉着他要喝酒,实在推拒不过,他只能奉陪。
餐桌上多是三个大人在聊天,杨安沉默着扒拉自己碗里的饭。
吃过饭,她帮着妈妈收拾碗筷,就听到他在叫她,怀疑是自己幻听,她没有动,妈妈催促她出去看看,她才楞过神来。
周明启进到谢同房间,招呼着她过来,说是帮他找一些谢同要用到的书。
即使谢同现在不在这里,她也总是不敢轻易踏进他的房间,周明启又叫了一声,她才放开胆子走了进去。
仔细用眼睛搜寻着谢同可能会用到的东西,没想到他却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
她好奇地接过,原来是一个卡通的创可贴。
“昨天买药找的零钱用这个抵了,没想到还真的派上用场”
她把创可贴握在手中,心里说不出的熨贴。
见她站着不动,他又说道:“贴上吧,别一会再沾上水,对了你胳膊怎么样,换过药了吗?”
她回过神来“没事儿了,早上才换的”
“那就好”
说完又轻笑了一声,开玩笑道:“你说我是不是你的克星,每次见到我,你都要受点伤”
她忙摆手认真地说“当然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开玩笑的,不过下次你可千万小心点,别再弄伤自己了”
她点点头,把谢同桌子上的书收拾好递给他,他接过去,准备往出走。
她突然有点不舍,开口叫住他,好像只要这一刻他走出去,她就失去了谢同这个由头,再也没有理由见到他。
“你会把谢同劝回来吗?”
他转过头“不好说,但我想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考能力,总会想通的,你也不要把这些事情揽在自己头上,这都是大人该解决的,别总这样不开心”
说完走了出去,她听到他在跟妈妈和谢叔叔道别,她的心因为最后的这句话,狠狠颤了一下,他是怎么看出自己的不开心,明明每次见到他,她都有笑着。
不好再在谢同房间里呆着,她回到自己房间,趴在玻璃上等他出来,因为喝过酒的原因,他并没有开车。
杨安看着他的背影绕过绿化坪,消失不见,拐了个弯,又重新露出来,最后消失在大门口,看也看不见。
她举起自己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创可贴,这些伤口好像成为他们之间独有的秘密,真真切切地告诉她,他们曾有过这样亲近的时刻。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没关系,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就好,哪怕他永远不会回过头,也没关系,至少她还可以像这样一样躲在暗处搜寻他的背影。
剩余的元旦假期,谢同也都没有回来,谢叔叔又跑了两趟,仍是无功而返,她看着他空荡荡的房间,内心有点茫然。
假期结束,她又回到学校,谢同像是打定主意不理她,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生她的气,已经到了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地步。
好多次在学校吃饭、打水、回寝的路上都能碰到,但他都把她当做空气,不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就算不得不在一块的时候,他也唯独不跟她讲话。
偶尔在学校超市打了照面,他对她却是比对待陌生人还要冷漠,就算她这边的队伍排的最短,他也不愿意站过来。
就连王洋和马文琪都觉得奇怪,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什么冲突,私下好奇地问她明明没有交集怎么惹到了他。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只能装作也不知情的样子,可是她的内心还是有点焦躁,总觉得这样敌对下去不是个事儿,收不了场,谁都会不好受。
她也能明白他的不痛快,毕竟那是他一直住的家,可是现在却被两个外人甚至将来还会有一个新的小孩给占据,反而让他变成那个“外人”,换成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她想着自己还是应该主动找机会和他破冰,哪怕他开口怼她,冲她发脾气也可以,但是每当看到他那张不许她靠近的脸,她就忍不住生怯。
周三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大家提前解散后都径直去吃饭,王洋没跟在他旁边,她和马文琪打了个招呼后,也偷偷跟在他身后。
他并没有直接去食堂,而是拐到后面院子的洗衣房,看样子是要去送衣服,周围没有多少人,她鼓足勇气走到他面前。
犹豫着开口“你的书我可能没给你收拾全,需不需要我下次帮你带过来”
谢同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生怕他误会,她又急忙解释道:“我不是在赶你走的意思,那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只是害怕你因为赌气而不回去”
她抬起头看着他,因为过于紧张,心跳的很快,生怕他下一秒又说出一些让她伤心又无法辩驳的话。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刺她,甚至声音都少见的温柔,只不过表情还是很臭。
反问她“那你希望我回去吗?”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她有点惊讶,但也认真地点点头
“嗯,我希望你可以回来,但是……”
她停了半晌又说道:“我没有理由要求你牺牲自己去接受什么,可是这个小孩已经大了,你没法让他回炉重塑”
他没顺着她的话说,反而平静地问她
“你觉得当孩子好吗?明明没有选择权,却还要被迫接受这么多条条框框,那既然这样为什么大人还总是这么急于创造出一个小孩”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做父母不需要什么考察审核,只要他们生下小孩,那他们就自然而然的就拥有了父母的身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从她的眼神里,他突然也看到和他一样的落寞,他有点后悔昨天冲她乱发脾气,用各种话反复戳她伤疤。
想到她说的那句,只有被偏爱,哭才有意义,所以他可以不开心时发脾气,但她不能。
就好像是两条同样孤单的小狗碰到一起,以为遇到了同类,高兴地凑到一起,但还是不一样。
他有主人的豢养,可以狗仗人势地冲着路人吼叫,她却没有,只能灰溜溜地站在街口等着别人投喂,还不可以不乖。
他突然有点好奇她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明明她就站在他身边,他却感觉怎么也抓不住,好像稍微一用力,她就会像泡沫一样散掉。
他忍不住又问她“那你以后也会生小孩吗?”
“啊”她有点吃惊,不懂他的话题为何一下跨度这么大。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问的奇怪,他咳了下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上次不是说你爸又有了一个女儿吗?那你和他们经常联系吗?”
惊讶于他今天异常的温柔,让她有一种两个人又变回同伴的感觉,她没有刻意逃避话题。
说道“很少,几乎没有,就连他再婚生小孩的消息我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我爸爸他不太喜欢我,离婚以后也没怎么管过我,但我有一次在商场见过他们一回,他手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跟他的老婆在逛街,我不想打招呼就跑开了”
她说话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他好奇地又问“那你看着一个与你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是什么感觉啊”
“没有感觉,可能只是知道对方的存在,仅此而已吧,要不是身边跟着我爸爸,可能在大街上和她擦肩而过,我也只会以为她是别人家的小孩”
“那你嫉妒吗?”
像是不解,她疑惑地看着他“嫉妒什么”
“嫉妒她分走你的爱”
她笑着摇摇头,但是这种笑更像是在嘲笑自己
“她没有分走,不管她存在与否,我都没有得到过,又谈什么多与少的问题”
他也嗤笑一声“你说这世界奇不奇怪,我们俩没有血缘关系,却凑到了一块儿,你和你那个妹妹,明明是同一个父亲,却又像是陌生人一样”
“谁说不是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出了声,这一瞬间,隔在他们之间的矛盾好像一下被瓦解开,彼此也都好像懂了点对方的无奈。
下课铃声响起,一下子冒出一堆人,不好再说什么,她又郑重地问他:
“你会回来吗?”
他还是没回答,像刚才那样反问她“那你希望我回来吗?”
她认真地点头“希望,比刚才还希望”
他又回到以往地傲娇,没给她准信儿,而是说了句,看心情。
听到他的这句话,她的心一下轻松起来,冲他笑着。
这让他有点不高兴,皱着眉问她“你笑什么,我又没说,一定会回去”
“嗯,我知道,我就是开心”
“傻了吧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他也像是给她的笑给感染,郁闷了一周的心情在此刻终于得到缓解,但又不能在她面前表露出来。
仍旧憋着一股气和自己较劲,对她说道:“我可不是因为你劝我才回去的,要不是怕把老谢气出个好歹,让别人骂我不孝顺,我才不会去呢”
她收起脸上的笑容,像是在向他表明自己的认真,说道“我知道的,你就是为了谢叔叔才回来的,那我有几道题不会,到了周末我等你给我讲,”
说完话,生怕他拒绝的样子,匆匆忙忙地跑开。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在他面前这么活泼的样子,像是终于有了一点活力,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反应过来后,又急忙收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