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他就朝后退去,杨安的意识也变得清明,她慌忙移开视线,低下头继续完善手里的画作,可内心却怎么也得不到平静。
她抬头望向客厅里的钟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再有一个小时就又要去学校,杨安借着反射的屏幕看向周明启,不知为何心口蓦地一痛。
想念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明明他还在你眼前,可是一旦知道他要离去,那一刻的思念就到达了巅峰,原来接受别离就是最煎熬的一段时间。
杨安把画好的画递给他:“喏,就当做你即将康复的礼物吧,以后可千万注意不能剧烈运动哦。”
周明启笑着接过,仔细欣赏着在她看来自己那拙劣的画技,即便是这般简单的涂鸦,从他嘴里都变成惊世之作。
杨安不好意思地摆摆手:“你说的感觉跟我画的都不是一回事儿,我得去学校了,不然迟到了要被记过。”
周明启点点头,把画收起,又进到储藏间从里面拿出一大袋零食递给她:“去超市随便挑的,学的心烦了就吃点东西解解压,你尝一尝看哪个最喜欢,到时候告诉我,下次我再仔细给你选。”
杨安想拒绝,他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推着她往门外走去:“一个女孩走路不安全,等下次见面我的腿就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开车送你去学校,这次只能把你送到楼底了,你到了学校,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杨安将目光移到他腿上,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偶尔走动时还是能看出几分趔趄,她停下脚步面向他:“不要再送了,你也回去吧,外面天没黑,我很快就能到学校,你自己一个人平常可千万要小心。”
这些叮嘱的车轱辘话,她说一遍自己就忘一遍,等想起来时便又开始重复,周明启被她一脸郑重的表情给逗笑,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话说完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她:“不开心了,就过来躲一躲。我这里你随时可以来,再也不能让你像今天这样白等了。”
杨安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串钥匙,一会儿抬头看他,一会儿又去看他手中的钥匙,她想伸手去拿,却又在半空停下动作,直到他肯定地朝她点头,杨安才迟疑地收下。
她感动的有点想哭,泪眼朦胧地望向他:“那你会不会嫌我烦啊,总是来找你,还动不动就问你那么多题,有什么烦恼都说给你听。”
周明启笑着摇头:“当然不会了,有人陪我说话,按理来说不该是我赚了吗?而且能得到你的信任,我也很开心”
杨安笑着抽噎:“那你有什么烦恼也要和我说啊,不然总是我麻烦你,多不公平,我也想要帮助你啊,虽然也不一定能帮得上你忙,可是我保证会做一个最合格的倾听者”
周明启笑着揩去她眼角的泪:“嗯,我会的,一定会的。”
杨安不好意思地偏头把泪擦干,又抬头一脸郑重地向他承诺:“我保证不会总打扰你的,就当是我先帮你保存,要是你哪天忘拿钥匙了,就来找我。”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他总是这样,什么话到他嘴里都变得那么动听,让人没有负担,杨安将钥匙紧紧握在手中,就像是无意间得到一笔珍贵的财富,她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与这份幸运失之交臂。
她抬头看向他,两个人相视一笑,她克制着自己的激动,冲他摆摆手:“那我先走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即便再怎么早熟,也始终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话语里的欣喜无论多么克制都还是遮掩不住,周明启站在窗台往下望,就看到杨安蹦蹦跳跳地朝外走去,不像以往时候的内敛自持,终于有了一点小孩样,他不由地露出一丝微笑。
而另一边的杨安正沉浸在这份意外的惊喜中,她时不时拿出那串钥匙反复翻看,生怕刚才的那一幕是她的幻想,她骑着车飞快地往学校赶,只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住。
停好自行车刚准备往教室走,她的面前就压下一片阴影,杨安抬头往上看,是谢同正在锁自行车,她只以为是自己挡了他的路,于是便往一旁让去,两个人在学校基本都不怎么和彼此说话,杨安习惯性地往后退了退准备直接走开。
没想到谢同走上前径直堵住她的路,开口道;“你这段时间在忙什么?一回去就没人影儿,李阿姨说你去找同学补课了,但我怎么记得马文琪每周都和蒋东昱在一起。”
杨安被他一连串的质问给打乱,她伸手撩了撩耳边的碎发低声回道:“我之前初中的同学,你不认识。”
也许是因为撒谎心虚,杨安没等他再次开口,冲他点点头后便径直跑开,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觉得有点对不起谢同,明明周明启才是他的亲舅舅,可现在却是她在鸠占鹊巢 。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就此远离,哪怕一分一毫。只是之后的见面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只有确保谢同在家,她才会去找周明启。
而高三的学习也变得越来越沉重,模拟不完的小考、大考、联考,应接不暇的试卷如洪水般倾涌过来,压的人喘不过气,
高三生的晚自习九点半才能下,他们回到家往往就得十点,因为谢同的缘故,妈妈是一定会给他们做饭的,但只要和杨安单独在一起,妈妈就会向她抱怨:
“干嘛非得跑校,在学校吃住不是更方便嘛,一回来我还得再起来给你们弄饭,你弟弟晚上也跟着睡不好觉,要只是你一个人回来,我也就不用费心了,你随便吃点东西对付一下就行,现在倒好真跟老妈子似了,还得伺候人家大少爷的吃喝拉撒……”
杨安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默,也许重组家庭就是这样,真心里总参杂着计较与算计,她突然间觉得很难过,心好似被什么扎到一样,她想可能她没那么需要关爱,只要有个容身之地就好,在哪里也无所谓,反正不会有人真的关心她想要什么。
好似从弟弟出生以后,妈妈所有的注意力就全集中在他身上,她们之间的对话只剩下“去把你弟弟衣服收起来,记得给他拍一下奶嗝,帮他换一下尿不湿,抱着他走一走……”
所有的内容只剩下这些具体而又琐碎的吩咐,明明妈妈就在身边,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连一个电话都接不通,可为何却觉得彼此的心是如此的遥远。
她甚至有点嫉妒这个一出生就收获所有人关爱的弟弟,可小孩又懂得什么,他连自己的出生都控制不住,只会傻傻地朝她笑,想到这杨安心里那点阴暗的不平又慢慢淡去,只是对于谢同的愧疚又多了一点,她没法因为这些去怨恨自己的母亲。
也许大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嘴上说着一套,真正做起来又是另一套,无论在杨安面前如何抱怨,只要在面对谢同时,妈妈便又恢复贤惠的慈母像,连带杨安都要被撇在一边。
也许是习惯了被忽视,就如同小时候在其他亲戚家里,妈妈总是会通过贬低她,抬举别人家的小孩来作为同别人说话的谈资,杨安已经对于这种刻意的冷淡逐渐免疫。
而作为高中最后的一个寒假,也因为高三的缘故被缩短到七天,得等到除夕的前几天大家才能离校,正如没有哪个上班族愿意加班,也没有哪个学生愿意晚放假,所有人怨声载道,私下里骂着学校没人性。
唯一的好处就是没了高一高二的学生,食堂显得格外宽敞,再也不需要跑着去打饭,但想到人家早已放假,这点好处反倒像是在苦中作乐,更让杨安觉得失落的是,这短短的七天都要回谢叔叔老家,她完全找不到机会去见周明启。
越是年底,谢叔叔就越忙,常常要到深夜才能回到家,偶尔妈妈也需要跟着他往外跑。家里有时就只剩下杨安和谢同,年货一箱又一箱地搬进杂货间里,大扫除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街上四处都挂着各种彩灯稠绳,四眼望去尽是一片热闹喧嚣的景象,有政府帮扶的小市集就开在步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密集到让人挪不开步,不时有锣鼓队在那边东吹一下西敲一下,年味也在这些活动的衬托下显得越来越足。
而自从杨安有记忆以来,过年对于她无异于一场漫长的凌迟,她不记得有哪一年是真真正正团团圆圆和和气气过完的,印象里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争执吵架,也许是因为碗筷的摆放位置不对,也许是因为借的钱还不上,也许是因为饭桌的菜色不够丰盛。
反正到最后总会以拳打脚踢鬼哭狼嚎而收场,等再大一点寄居在别人家时,过年就更是与她没有半分关系,新年衣服只能看别人穿,饭桌上稍微肉多点的菜最好去夹里面不太受欢迎的白菜萝卜,别人收红包时,她也最好识相点躲到远处,仿佛一切的热闹都对她避之不及。
等她终于可以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时,妈妈却又不太顾得上她,那些打折促销卖不出去硬摆在外面的衣服,总会在妈妈的暗示下穿在她身上,金钱的拮据让这个寒酸的家庭蒙上一层又一层阴郁,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自在放松,哪怕年夜饭只是一碗多加了两颗蛋的火腿炒饭,她也会吃的津津有味。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用再漂泊了,只是倘若妈妈能再多和她说几句话就好了,也许是分开太久,两个同样受了伤的人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安慰对方,杨安只能被妈妈打发去洗碗,然后隔着一个柜子听妈妈腻着嗓音同她不认识的叔叔嬉笑闲聊。
那时候她们租的房子很小,家里除了一个电饭锅,再没有任何一件像样的电器,邻居都在收看春节晚会,只有她缩在被子里强迫自己入睡,也幸亏放炮的声音足够大,大到可以遮盖妈妈打电话的声音,以至于她不用为了妈妈那罕见的只给陌生人的温柔而感到失落。
明明那样的日子离现在也不过一两年的时光,可现在想来却只觉得遥远,或许人就是有这样的劣根性,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就已经开始忘却过往,她笑着摇摇头把脑子里纷乱的回忆全部清除。